兰薇沉静须臾,觑一觑他,目光又有些闪避,似乎是盼着他不要逼问下去了。
霍祁却未作声,双目凝视着她,非要等她说话不可。
“臣妾……”席兰薇眨了眨眼,嗓子不适下轻咳了一声,又喃喃道,“臣妾容得下。”
霍祁一瞬的失落,面色骤黯,闷了一闷,又无法责怪这答案,稍缓了口气,风轻云淡地应出一声:“哦。”
他阖上眼,却觉得衾被中她的手探了过来,摸索了着伸到他手心里,他刚把手掌摊开,她便写了起来。
轻轻的触感带来微微的痒意,霍祁看不着,只能尽力感觉着她在写什么。
她写的速度也放慢了些,好在字并不多,仍是很快写完了。
“臣妾容得下,但臣妾不喜欢。”
霍祁一怔,睁眼看向她,看了须臾仍还在看。
席兰薇也回望着他,被他看得双颊泛热,颔了颔首算是躲避,见他还在看,她索性背过身去。
蓦地被从身后环住,席兰薇轻一咬唇:“不算臣妾善妒。”
“怎么不算?”他轻笑着,“明摆着就是嫉妒。”
“……才不是。”席兰薇转过身去面对着他,缩在他怀里,把他的手从衾被中拽了出来,非要把此事掰扯个清楚,“若是嫉妒,陛下宠谁,臣妾便定要害她、定容不下;但目下不是这样,陛下宠谁无妨,只要她不惹臣妾,臣妾也会待她好,只是臣妾心里难受罢了。”
她写得缓缓,面上情真意切。写罢抬头望一望他:“陛下觉得臣妾小气么?”
霍祁未作多言,低笑着吻上去,无论她还想再说还是再写,皆一并噎回。
如此自是一夜旖旎,幔帐中光线幽暗,只余微微响动低而明晰。
转眼间夏氏已被废了月余,吴氏仍禁着足,宫中一片平和,人人都识趣地不多提二人。
席兰薇的生辰在九月十九,已不远了。她位份算不得高,正好也省得大办,只盼着到了那天霍祁能记得,来陪她共度这日。
心内的期盼多了,也就愈发患得患失,一壁笃信他必不会忘,一壁又担心他若是忘了怎么办……
不安之下,明明还有些时日,竟已不由自主地安慰起自己来,劝自己说他不来也好,中秋那天他破例来了漪容苑,便引得后宫好一番醋意升腾。
嫔妃们对她的嫉妒来得愈发明显,然则除却嫉妒,也少不了有想巴结的。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同居长盈宫的邱良人造访得突然。满面蕴笑地见了礼,随意的寒暄几句,便倏尔转了话锋。
睇了眼随来的一名宦官,邱良人口吻发冷:“自己说。”
那宦官连忙一拜,瞧着战战兢兢的。席兰薇打量着他,看服色并不是邱良人身边的宦官,一时摸不清邱氏什么意思。
邱氏催得很急,那宦官跪在地上却仍是好一番踌躇,等得席兰薇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物。
兰薇尚未看清是什么,清和却已然斥了出来:“什么都敢往娘子跟前拿!活腻了么!”
斥责间,兰薇也看清了那是何物,抬手一阻清和,侧眸看向邱氏,紧蹙的黛眉间凛意分明。
“娘子息怒……”邱氏垂首道。抬眸,又劝了清和一句,“清和姑娘也别恼。”
主仆皆静,等着邱氏给句解释。邱氏一指那宦官,轻笑道:“他和臣妾身边的掌事宫女沅菁是同乡,故此臣妾也见过他几面。前几日看他在疏荷馆前转悠,猜是等沅菁呢,又看神色慌张,便叫来问了几句话。”邱良人话语停了停,嗤笑一声,又道,“结果他一慌,袖子里便掉出了这东西来。臣妾见了也吓了一跳,忙让人查这是谁的八字,谁知竟是婉华娘子的。”
席兰薇深吸了口气,凝目于地上那布偶不言,邱良人继续说:“臣妾和娘子不算熟络,但知巫蛊是宫中大忌,便不敢瞒着。尚未禀及陛下和景妃娘娘,欣昭容娘娘亦不知晓,但凭娘子做主了。”
席兰薇浅一笑,略有几分谢意。目光从那布偶上挪开,看向那宦官。他袖口、衣摆处皆有些许白灰,衣衫也显旧,不像是在嫔妃宫中服侍的,更像做杂役的。
她看看他旧到褪色的衣缘,顺着继续看下去,视线停在他腕上。
手腕上有一串檀木珠子,看着成色甚好却不算新,依稀能寻到日日把玩的痕迹。
“我知道了。”席兰薇又笑了一笑,清和替她说的话,“多谢良人娘子告知。此事我自会处理,陛下与景妃娘娘平日里都劳累得紧,先不必扰她们了。”
邱氏听得一怔,回思一番,确信自己尚未说过这东西从何而来。刚欲再开口,席兰薇却嗓音哑哑地亲自说了话:“秋白,送客。”
送走了茫然错愕交加的邱氏,席兰薇也没多留那宦官。只那魇胜的布偶自然给她留下了,她也并不害怕,径自捡起来,拿在手中看了一看,甚至毫无所惧地随手拔了一根针下来。
目光稍凝,席兰薇瞧着那银针上的微微光亮,笑声清冷。
“毁了吧。”她把布偶递给清和,“针尤其当心,清干净了,别误伤了小猫小鹿。”
神色从容得让清和发懵,与秋白对望了一眼,秋白寻了个合适的疑问挑明这话题:“娘子知道……是何人所为么?”
“……夏月啊。”席兰薇一脸的理所当然,见二人犹是不解,便道,“那宦官是冷宫的宦官,没看出来么?”
“……”秋白清和再度对望一眼,同时摇头,答得很老实,“没有。”
“衣衫那么旧,决不是宫嫔跟前服侍的,若这东西是哪个嫔妃所为,必定藏得好好的,哪能让他捡着?”席兰薇揉着太阳穴微皱眉头,只觉得这般显而易见的事怎的总需要解释,“衣衫上蹭了不少白灰,说明那宫室已很旧了。处处表明他做得不是什么好差事,偏手上那串檀木珠子成色上佳,也就那么一个原因吧……”
冷宫的嫔妃为了过得好些,将贴身的饰物拿去打点了。
秋白清和听得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又不解道:“那您……何不让邱氏说了呢?”
好歹一验猜测。
“我怎么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席兰薇淡泊道,“从来不熟的人,突然来说这个。再多留她一刻,各样的主意便要来了,我是听是不听?若是不听,她面上尴尬;若是听了,用了她的法子便欠她个人情,干什么惹这麻烦?”
颜色稍缓,席兰薇瞧一瞧清白手中的布偶,笑容覆上一层森寒:“再说,这夏氏……还得我自己会一会她。”
愈是离宫中辉煌遥远的角落,要疏通起来便越容易,这冷宫……就算容易到了极致了。
没花多少银两,宫人们便点头哈腰地应下、再三保证绝不让外人知道席兰薇来过。诚然,花的这些银两只是为面子上好看,秋白清和自会在私底下跟他们把话说得更明白,让他们知道若是透出去半个字,他们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席家哪里是他们开罪得起的。
席兰薇在一座院子前驻下足,看一看旧到连红漆都寻不到多少的木门,不得不叹一声人生真是可以大起大落到意想不到。
宦官寻来钥匙匆匆地开了门,之后便退到一旁,不吭声地恭请她们进去。
院中无人,席兰薇环视一圈,向应是卧房的那一面行去。绣鞋踩在落了满地的枯叶上,响声清脆。走了几步,便有人从身后的房中跑了出来,足下一滞:“你……”
三人一同停下来,回头一看,那宫女面色一震便拜了下去:“婉华娘子万福。”
一眼就能识出她,可见不是冷宫的宫女,是随着夏月进来的。
席兰薇略作思忖,遂转身向她走过去,在她面前驻足了片刻,吐了两个字出来:“抬头。”
那宫女犹豫着抬起头来,看上去稚气尚未脱尽,不过十四五岁。
席兰薇便一点头,什么也没说,再度向卧房行去,任由那宫女滞在原地也不作解释。
推开房门,房内的人背对着她,听到闷响陡然一惊,忙不迭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抽屉里。
“别藏了。”席兰薇嘲笑一声,沙哑的话语听上去格外生硬,“不就是个人偶么?诅咒我的。”
她笑意盈盈地踱步过去,停在夏月面前,从身前的妆台铜镜中观赏着夏月的面容,闲闲地又添了一句:“或者诅咒陛下的。”
夏月猛然僵住。
“意外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席兰薇眼眸轻垂,淡看着坐在妆台前错愕不已的夏月,纵使觉得嗓子不太舒服,也不想让清和秋白替她说了。
这些话……自己说出来才更有意思。
“越辽王还真是好本事啊……早听闻为他痴心错付的女子不少,想不到你这青?楼女子也会陷进去。”她凝睇着夏月的水眸中,嘲笑间添了些许悲悯。
痴心错付……她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她们其实都算不得蠢人,只是相较那日日都在算计的人……她们的心都太浅了。
前方剧情预警:席兰薇有场不小的算计#
#但是不会算计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