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多细节中很容易看出背后的事情。
譬如夏月入宫时未带侍婢、那随她进冷宫的小宫女只能是尚仪局拨过去的,没有多年的情分,忠心上便也差些;譬如席兰薇在房中与夏月“交谈”时,那宫女只在小厨房中做着午膳,可见……确实是不怎么关心的。
倒也无可厚非。
宫中的命运常常是一朝一夕间改变,之后就成了定数,再也无力反击。那姑娘才十四五岁的年纪,随着夏月入了冷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调出去、什么时候再调出去。
说不准……再没机会到得脸的宫嫔跟前做事,甚至连放出宫的机会也要失去了。
秋白带她到漪容苑的时候,席兰薇正拿着几片肉干喂小猫。小猫懒洋洋地卧在小鹿背上,有吃的递过来就张一张嘴,慵懒到了极处。
“婉华娘子万安。”
身后的问安声带着几分不安。席兰薇抿笑,并未回头,话语温和地吩咐秋白说:“来了?带她进去吧,取些瓜果点心。”
语罢,又一片肉干送到小猫嘴边,小猫抱住吃掉。起身跳下鹿背,看看正打盹的梅花鹿,很是“善解鹿意”地跑到院子角落,从铜盆中翻了个板栗出来,叼到小鹿跟前。
板栗在小鹿鼻子前蹭了一蹭,小鹿便睁了眼,看看小猫,将板栗衔了过去。
“……”席兰薇看着被自己喂到一半忽然转头去喂鹿的小猫,想了想,把余下的肉干皆丢到了地上。罢了,让它们自己玩去吧,她还有别的事呢。
进了正厅抬眼一睃,那宫娥垂首站在厅中,紧张得坐也不敢坐,遑论去吃秋白备下的点心了。
“这个样子,你怕我害你么?”席兰薇衔着笑走过去,分明听到那宫女在下拜前猛抽了一口冷气。
她落了座,睇一睇眼前跪伏在地的人,笑意轻缓:“起来吧。叫什么名字?”
“奴婢白锦。”那宫女一叩首,先答了话才敢起身。席兰薇略一点头,瞟了眼案几对面的坐席,和颜悦色:“你坐。”
白锦踌躇着,最终按捺着心惊一福,道了声:“谢娘子。”
秋白随之奉来笔墨。这番解释费力,还是不要让席兰薇开口太多为好。执笔轻蘸墨,席兰薇写下一问:“夏月待你不好?”
白锦一怔,倒是很快摇头:“没有。”
神色诚恳未在说谎。席兰薇心下添了些了然之意——未将遭废的火气撒在她身上,可见一来夏月还知道些分寸,知道这是在冷宫里最后一个能倚靠的人;二来……她还真是心中存着期盼的,她相信霍祯早晚会弄她出去。
“待你好不好的,她这辈子都算毁了。”席兰薇写罢一笑,提要求提得无比直白,“你帮我做件事,我送你回家。恰是嫁龄,出宫正能寻门好亲事,别在宫里耽搁了。”
说服白锦没有费什么工夫,虽然直至白锦告退时都尚存些许踌躇,但并无妨。
袁叙在晌午过后匆匆赶至漪容苑求见。
不是不知道席兰薇出手大方,可这回……她出手太大方了。一份厚礼送到他面前,秋白清和笑意款款地说只是谢他这一年来相助,且邀他到漪容苑一叙。
袁叙位在大监,就是再傻也看得出席兰薇这是有大事要央他。
昨日就想抽空前来,无奈御前事多抽不开身,今天便不好再做耽搁,交代好了旁的事情,自己则往漪容苑来了。
倒是碰上席兰薇正在小睡,宫人们也知趣,奉了好茶请他稍候;过了一刻,又有宫娥道要直接去请席兰薇。
袁叙拦也拦不住,那宫娥还当真就这么去卧房叫她了
是以未过多时,席兰薇搭着宫娥的手到了正厅。一袭浅橘色双绕曲裾未见褶皱,发髻妆容也收拾得妥当,只是眉梢眼角分明还有乏意。
“婉华娘子安。”袁叙一揖,未等席兰薇开口,便先行挥手让旁的宫人皆退下了,只留了秋白清和。席兰薇落了座,略向袁叙一颔首,右手执起笔来:“不知大人会此时来,大人久等。”
秋白呈过去给袁叙看,袁叙扫了一眼忙赔笑道:“是臣来的不是时候,未顾及娘子午间有小睡的习惯。”语中一顿,袁叙也不是那明知来意如何还硬要拿腔作势兜圈子的人,便口气又缓下去三分,斟酌着说,“不知婉华娘子何事……”
“想劳大人在御前帮着散个风声。”席兰薇开门见山地写道。
袁叙微微一怔:“散个风声?”
席兰薇点点头,复又再写一张,这番解释得多了些:“风声听似不大,却是要紧事,便想请大人行个方便。御前提起、宫中众人也会日渐得知……”笔锋一转,席兰薇沉了一沉,接下去的笔迹依旧流畅,“大人放心,虽是兴风作浪,所传也皆是真事,且必合陛下心意。”
凝目于袁叙面上逐渐沉下去神色,席兰薇未显焦急,更未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待得袁叙稍有些重地缓了一口气出来,她才提笔再书一句:“风声四起,源头难寻,怪不到大人头上;然则旁事皆有证据可寻,陛下若恼,错便在我。”
言外之意,袁叙不过卖她这人情、再多得那一份厚礼罢了,没什么要担的危险,如若皇帝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犹是静默许久,袁叙的神色变了又变,一壁觉得这是欺君的事做不得,一壁又念着席兰薇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且也知道她行事是张弛有度的。
最终,点头应下。
袁叙告了辞,席兰薇便连秋白清和也屏退出去,独自在厅中静坐着。外面秋风萧瑟,好像直刮进心里。这风势跟不久前的那一日太像,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皇帝拂袖离去的瞬间……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她感觉浑身气力全被抽空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然后遣走了宫人、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榻边,哭得无知无觉。
如果不是那小猫小鹿,他是不会回来的……
她不能再寄希望于它们,再有一次,他就必定不会再原谅她了。
心底一份感觉若有似无——她想继续被他这样宠下去。
席兰薇到了宣室殿外时,皇帝恰好用罢晚膳,也正准备往漪容苑去。行至长阶一半,他一抬眼看见她便笑了:“巧了。”
她一福身,美眸轻眨,意在询问他是仍想去漪容苑、还是索性二人一并回宣室殿去算了。
霍祁想了一想,却反而询问她说:“一并走走?”
共行在宫道上,席兰薇怀揣心事,思索如何同他说合适,就显得格外安静些。
诚然,她总是安静的,无论是全然不能言时还是近来嗓子渐好时都很安静。他批奏章时,她能一声不吭地在他身边坐上一下午,好似有点诡异,他却意外地很是喜欢这种感觉,抬头有意去看她、或是无意间缓神时看到她,她的水眸中总是笑意淡淡,柔美而不刻意。
就如同她整个人一样,不会刻意地去引他注意,但他想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在。
是以她眸中笑意不再的时候,于霍祁而言便格外明显。
走了一会儿,他似乎在四处张望的目光总有两三分停在她身上,看她始终不吭声、却又偶尔会带着几分不安窥一窥他的神色,大抵猜到她是有想说、又怕他听了不悦的事。
沉思片刻,霍祁也未直言问她,右手在她腰上一环,将她揽得近了些,左手递到了她面前。
——有话就写。
席兰薇不禁一滞。
眼帘轻抬,对上他的殷殷笑意,席兰薇思了一思,心绪稍缓,指下写道:“臣妾在后宫……做了些安排。”
“什么?”霍祁眉心微一蹙。自是欣慰她此番到底肯来主动同他道明了,又不知是怎样的安排。
“再过几日……陛下便知道了。”她又写道,“臣妾知夏月有异,想逼她把实话说出来。”
夏月有异。
霍祁心中骤沉,打量着她思索了许久,仍觉得她知道的不会是那般“异”。缓了一缓,霍祁轻应了声:“哦。”
转而又添了句“朕等着就是”,以掩饰方才的失神。
气息深长,席兰薇指上也不觉多添了点力气,又写道:“此番……臣妾行事狠了些。”
“怎么‘狠了些’?”霍祁睇着她,她犹豫着写得微颤:“待得事毕,夏月大抵……”
她不再写下去,后面的意思却不言而喻。霍祁心下了然,眉头紧紧一蹙,又转而舒展,少顷,又是轻轻的一声:“哦。”
平静得无情,她摸不准是对夏月还是对她。
“臣妾知道陛下不喜欢行事狠戾的女子……”她写到一半,被他一握。愈发忐忑于他的意思,怔然抬起头望着他,“陛下……”
“夏月欺你在先,朕知道;夏月下药害你,朕也知道。”霍祁笑意轻缓。语中停顿,他俯首看着她,一如她曾直言告诉他,她容得下他宠旁人、却并不喜欢一般,他略一笑,告诉她说:“朕是不喜欢。但朕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此番如此,你必有你的原因,朕便忍了。”
好像从前对宫嫔无法容忍的事碰上了她就变得无所谓,心底很快就有了那么多理由为她开脱。
甚至有那么一条是……他也是在权术间游走的人,又凭什么要求她一味地心善了。
柳蝶翩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1?20:11:20
o(*▽*)o谢谢esther和柳蝶翩翩扔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