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把镇长送到院门口。泰平:“镇长,今天也辛苦您了。”
镇长:“老哥俩终于相认了,我也放心了,对了,差点儿忘了。”镇长从衣服口袋拿出一份报纸,“今年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这上边有总书记的讲话,一会儿趁老爷子这时候清醒,给他念念。历史是不能否定的。”
泰平接过报纸:“哎、哎,太谢谢您了。”
镇长:“别送了,快回去吧。”
泰平:“那您慢走。”
泰平把镇长送出院门。
泰平回头冲灶房喊道:“强军,茶沏好了吗?”
强军:“这就送进去。”
泰平回身进了父亲的屋里。
秦智勇拉着古长栓的手坐在床上,颤巍巍地:“……你也老了。”
泰平走进来,看着老哥俩正在聊天,不想打扰他们,就坐在一旁看起了报纸。
古长栓:“我们都老了。”
强军端着一壶茶水进来,为两个老人倒茶。
古长栓看着强军:“强军啊,你还在念书吗?”
泰平忙抢着回答:“在上大学。”
古长栓:“学什么专业?”
强军看了一眼秦智勇,小声地:“日语。”
秦智勇鼻子“哼”了一声。
古长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强军又看了一眼爷爷,有些迟疑地回答:毕了业,想——想去日本留学——
秦智勇突然操起床边的拐棍向强军打了过去,嘴里骂道:“打你个狗汉奸!”
强军吓得赶紧往屋外跑,泰平忙上来解劝,秦智勇推开泰平,举着拐棍追了出去,泰平和古长栓也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强军被秦智勇追得满院子跑。
强军吓得大喊着:“妈、妈,爷爷又打人了!快救我啊!”
泰平媳妇听见声音忙跑出来,看到这场景,急得不知所措。
强军边跑边回头冲秦智勇嚷着:“你这个老反动派就会打人骂人!”
秦智勇气喘吁吁地站下:“老子还会打鬼子!”
强军也站下:“谁承认了?你们就会打内战!”
秦智勇气的暴跳如雷,举起拐杖又要追打:“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
泰平拉住父亲的胳膊:“爹啊,别再跑了,小心摔着。”
泰平和古长栓把秦智勇扶到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下,秦智勇喘着粗气。
泰平手里拿着报纸:“强军!你过来!”
强军战战兢兢地地挪过来。
泰平把报纸递给他,指着上边的一段文字:“给你爷爷念念这段儿!”
强军一头雾水地接过报纸,看了看标题。
报纸第一版通栏标题写着: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胡锦涛
强军拿着报纸念了起来:“……在波澜壮阔的全民族抗战中,全体中华儿女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各党派、各民族、各阶级、各阶层、各团体同仇敌忾,共赴国难。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到处燃起抗日的烽火。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分别担负着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作战任务,形成了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略态势。以国民党军队为主体的正面战场,组织了一系列大仗,特别是全国抗战初期的淞沪、忻口、徐州、武汉等战役,给日军以沉重打击……”
秦智勇瞪大了眼睛,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强军身边,语无伦次地:“报纸上——真是这样讲的?是主体?正——正面战场?”
强军点点头。
秦智勇一把抢过报纸,把报纸紧贴在眼前,眯缝着眼,仔细地看了起来。大家都围在秦智勇身边,默默地看着他。
秦智勇看完,把报纸递给古长栓,泪流满面,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可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突然,秦智勇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自己的屋里。
泰平想跟进去,被古长栓拉住:“让他自己呆一会儿吧。”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时,秦智勇腰板挺直地从屋里出来,身上已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中山装,斜背着一个酒葫芦,他系好风纪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起古长栓:“栓子,走!”
古长栓:“去哪儿?”
秦智勇:“去告诉他们……”
秦智勇拉着古长栓向院门走去,古长栓把报纸交给强军。
泰平媳妇拉了泰平一下:“老哥俩这是要去哪儿啊?”
泰平望着秦智勇和古长栓的背影:“山上,还能去哪儿。”
强军拿起报纸,坐在竹椅上,认真地读了起来。
古长栓搀着秦智勇向村外走着,古长栓:“智勇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秦智勇:“好,好啊!”
这时,一个系着红领巾的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向秦智勇问好:“爷爷好!”
秦智勇笑咪咪地点着头:“好、好。”
秦智勇望着小男孩跑远的背影,喃喃地说:“村里人对我都好,现在的娃娃们也不向我扔石头了。”
古长栓同情地点了点头。
秦智勇看着古长栓:“栓子啊,我没承想能活这么久啊,想想那些死去的弟兄,我知足啊!”
古长栓:“是啊,我也老是梦见他们啊。”
秦智勇:“栓子啊,我现在有病,好些事、好些人都想不起来了,可我知道,他们全都在那儿呢。”
秦智勇指着远处弓形山的山顶,古长栓向山顶望去。
秦智勇挽住古长栓的手:“走!去看看他们!”
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向山脚走去。
强军放下报纸,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爷爷穿着短裤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着太阳,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的强军看见爷爷大腿上的刀疤,问:“爷爷,这是哪来的?”
爷爷自豪地说:“当年打日本鬼子留下来的,当年啊——”
强军半信半疑地:“爷爷,你还打过鬼子?你们不是尽打内战了吗!哪会打日本鬼子啊?骗人!”
爷爷听了,默默地站起身,拄着拐杖走进了自己的小屋。
强军又拿起报纸,继续读了起来。
弓形山的山顶,秋风瑟瑟。
秦智勇背着酒葫芦和古长栓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爬上山顶,秋风吹乱了两个老人稀疏的白发。
秦智勇站在山顶,遥望着对面的鹰形山,他摘下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又哆哆嗦嗦地把酒葫芦递给古长栓,说:“喝一口吧,家乡的酒。”
古长栓接过酒葫芦,眼睛盯着秦智勇微微颤抖的手。
秦智勇看到古长栓在看自己的手,他不自然地笑笑,把颤抖的手指张开,又使劲握了握:“总是抖啊,控制不住。可抖是抖,栓子,你信不信,你现在要是给我一把汉阳造,老子还能打!”
古长栓使劲点了点头:“信!我信!”
古长栓举起酒葫芦,猛喝了一大口,他看着酒葫芦,语气肯定地:“这是老杨的。”
秦智勇点点头:“是老杨的,你还记得?”
古长栓把葫芦递给秦智勇:“想忘也忘不了啊!还有老曹、二鬼子、黄信田、孙参谋,你还记得他们吗?”
秦智勇:“名字记不准了,可他们的长相,他们牺牲时的样子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秦智勇举起葫芦又喝了一大口,环顾着周围的群山,撕心裂肺地喊道:“弟兄们啊!你们可以闭眼了!”
1941年冬。
老杨蹲伙房的墙根前,举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从衣服里怀里取出花布包,打开,一张一张地数着里面的钞票,数完了,又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装进怀里,举起葫芦又喝了一口。
伙房的墙上写着标语:“庆祝湘北大捷!”、“湖南是倭寇的墓场!”、“军人三忘:出家忘妻,出境忘家,出战忘身。”
孙参谋急匆匆地走过,看见老杨,边走边说:“老杨,你又偷着喝酒了?”
老杨连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连长啊,鬼子被我们赶回到新墙河北边了,我这是高兴啊!”
孙参谋:“你呀,高兴的太早了,你以为从此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老杨愕然:“难道鬼子还敢再打长沙?”
孙参谋站下,看着墙上的字:“敌人不会甘心失败的,老杨,还会有恶仗等着我们。”
孙参谋说完,又急匆匆地向外走,老杨有点着急,在后面追着孙参谋:“孙连长,冯连长在的时候说过,打完这一仗,就放我回家……”
孙参谋停下脚步,看着老杨:“想娶媳妇儿?”
老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参谋:“我还想娶呢!”孙参谋指着墙上的标语,“好好看看墙上写的‘军人三忘’!”
老杨:“连长啊,我都快忘了女人是啥滋味了。”
孙参谋大笑着转身走了,老杨跟在后边,哀求着:“连长啊,我今年都快四十了,这岁数在我们老家都能当爷爷了,您就放了我吧——”
孙参谋停下脚步,略感吃惊地看着老杨:“你还不到四十?再干几年吧。”
老杨:“啊……”
孙参谋转身走了。
老杨有些着急,冲着孙参谋的背影:“冯连长可是答应过我的!”
孙参谋头也不回地:“冯连长答应的,你找冯连长去。”
老杨哭笑不得:“我上哪儿找去啊——”
走出很远的孙参谋仰天长啸了一声:“倭奴未灭,何以家为啊!”
老杨有些沮丧地向着孙参谋远去的背影望了一会儿,转身无精打采地走进伙房。
老杨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小牛!”
无人应答。
老杨:“这小牛犊子,跑哪儿去了。”
老杨提起水桶向锅里倒水,开始烧水做饭。
老杨边拉着风箱,边半信半疑地自语:“难道小鬼子还不死心?何以家为……”
日本鬼子当然不会死心,此刻,在湘北山中的密林里,正行进着一支日军的特工部队,他们悄悄跟在一支国军侦察排的后边。
侦察排来到一处悬崖边,侦察排的陈排长看了看四周,有些疑惑地问为他们的带路的土家族女孩覃二妹:“二妹,这条路对吗?”
覃二妹指着悬崖:“陈排长,从这个悬崖下去,再涉过那条河,有一条通向长沙的小路。”
陈排长深情地看着覃二妹:“二妹,跟我一起回长沙吧?”
覃二妹羞涩地点点头。
这时,几十只乌黑的枪筒从树丛中悄悄露出,指向侦察排的士兵。
陈排长向悬崖下张望了一下,果断地对士兵下命令:“解开绑腿,结成绳索。”
突然从树丛中传来一声用日语喊出的命令:“雅美!趴下!”
覃二妹迅速趴在地上。
紧接着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枪声停止,覃二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倒下去的侦察排战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从树丛中走出来是日军特工部队的队长牧野,跟在他后边的是吉村参谋。
吉村参谋跑到覃二妹面前,热情地拥抱着她:“妹妹,我真担心你听不到我的喊声。”
吉村雅美调皮地看着哥哥:“要是连哥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被打死也是应该的了。”
身受重伤的陈排长躺在地上,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覃二妹正与一个日本军官拥抱,用日语交谈。
牧野笑着走过来:“兄妹相逢,情真意切啊!吉村参谋,你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妹妹,真让人羡慕啊!”
吉村雅美:“报告队长!我破坏了他们的电台,他们获取的我师团兵力部署的情报没有送出去,还在他们排长的包里。”
牧野满意地:“好,有勇有谋,真不愧是‘帝国之花’!”
雅美跑到陈排长身边,蹲下身要摘下陈排长身背的公文包。
陈排长突然跃起,抱住雅美,两人一起滚下悬崖。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吉村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消失在悬崖边,他哭喊着:“雅美——”,像疯了一样扑向悬崖,被牧野死死抱住。
牧野和吉村站到悬崖边,看到陈排长摔在崖下河边的岩石上,雅美掉进河里,被急流冲走了。
牧野:“吉村,你带一个分队,绕到悬崖下边,拿回情报,找回雅美!”
吉村答应一声,顾不上敬礼,就带着一个分队士兵跑了。
吉村把手一挥,也带着队伍消失在密林里……
团部。孙参谋看着董团长在地图沙盘前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
董团长站下,看着沙盘:“陈排长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孙参谋:“根据之前侦察排发回的情报,当面日军调动频繁,在湘北、赣北集中大量兵力,并四处强行征集民夫修筑公路。”
董团长点点头:“看来敌人有可能在近期再次向长沙发起进攻作战。”转身对话务兵:“继续呼叫他们!”
话务兵:“是!”
为阻止日军进犯,湘北地区的公路都已被附近民众破坏,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尽是污泥浊水。此时,日军正驱赶着当地村民修筑公路。
长山和村民们背负着装满沙石的竹筐,艰难地走在泥泞不堪的公路上。
岩井中队长和黑田在泥地里走着,两人的皮靴上沾满都了污泥。七叔打着小太阳旗紧跟在后面。
岩井:“……为策应华南方面军攻占香港,阿南司令官决定要再次向长沙发起进攻。通往长沙的公路要尽快抢修!”
黑田立正:“是!”
黑田转身对七叔用不熟练的中文命令道:“要快快地!”
七叔向黑田连连鞠躬:“嗨、嗨!”
七叔对民夫喊着:“大家再加把劲啊!”
一个年老的村民不堪重负,摔倒在地,一个日本兵冲上前,用枪托猛砸老人,打得老人头破血流。
一个年轻的村民趁机逃跑,黑田掏出手枪,打死了他。
长山惊恐万分。
几辆运输辎重的卡车开过来,村民们纷纷让路,一辆车陷到泥里,车轮在泥里空转着,无法前行。
长山忙招呼着村民:“来呀,大家一起把车推出来!”
七叔和一些村民上前推车。
长山卖力地喊着号子:“一——二——三!”
车轮依旧在烂泥里空转着,长山见状脱掉棉袄,垫在车轮下边,挥动着手臂,继续喊着号子:“一——二——三!”
卡车终于被推了出来,重新上路行驶,卡车车厢里的日本兵向长山竖着大拇指。长山捡起棉袄穿在身上,一个村民冲着长山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岩井看着长山,满意地点点头,七叔指着长山对岩井介绍:“他叫古长山,是大大的良民。”
岩井走过去拍着长山的肩膀,用不太熟练的中文:“你,很好!皇军的朋友!
长山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七叔一旁提醒:“快鞠躬谢谢太君!”
长山忙笨拙地向岩井鞠躬。
团部。孙参谋走到话务兵身旁:“还没联系上吗?”
话务兵摇摇头。
董团长走到孙参谋面前:“不能再等了,侦察排看来凶多吉少。师长命令我们再组建一个侦察排,由你负责,深入敌后,搞清敌人的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最好能抓回一个有价值的俘虏。”
孙参谋:“是!可上哪去找人呢?有经验的老兵都快死光了。”
董团长:“我看那个秦智勇挺机灵的。”
孙参谋:“他当兵可没几天。”
董团长有些不耐烦:“我现在也没处去给你找人,这场仗,连我的特务连都拼光了。你到连里挑几个老兵,再训练训练,尽快出发。”
孙参谋无奈地:“是。”
董团长的预测是对的,侦察排已经全部牺牲了。
吉村带着队伍,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找到了陈排长的尸体,他从陈排长的身上摘下公文包,拿出里面的文件看了看,再放回包里,背在身上,他十分忧伤地望着奔流的河水。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雅美,你在哪啊?你还活着吗?我一定要找到你!”
吉村把陈排长的尸体一脚踢到河里,对士兵命令道:“沿河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