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翠衣番外结局

翠衣心中记着郑怀瑜的事, 偏逢海龙王设宴,推脱不能,以至于从东海而归, 人间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一入凡尘, 翠衣倒又不急了, 幽幽飞到七尹的酒庐。

世间沧桑, 南桥巷不复存在, 就连金陵城都已改名为秣陵,唯酒庐还是一成不变的模样。

也不知七尹是不是看穿他的满腹思绪,话未说上两句, 便提议一同前往永靖城。

一路上翠衣不停告诫自己,见了郑怀瑜莫失分寸, 却万万没想到, 途中七尹竟然告诉他, 郑怀瑜已经死了。

翠衣不免震惊,自是不信, 急忙忙地赶到永靖城,王府还如走时那般冷冷清清,唯一不同的是挂满了祭幛挽联,雪白一片。

翠衣站在庭中,久久回不过神。

对他而言, 凡人生死不过是一道轮回, 哪里能简单的用用好坏二字来形容, 但如果真的要说他此刻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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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透了。

真是糟透了。

“翠衣公子, 七尹公子, 浮尧姑娘?”常武从堂屋走出,抬头便看见三人, 他并不知自家小侯爷与几人关系深浅,却也明白这三人并非常人,乍一见,就愣在原地。

“小怀瑜前两天不还活蹦乱跳的问我们要酒,到底怎么回事啊?”浮尧似乎也不清楚详情,但她藏不住心思,着急着张口便问。

“不敢欺瞒三位,侯爷昨日不慎落水……”常武满脸哀恸,喉中哽咽,这些年留在郑怀瑜身边,一直以来虽怒其不争,但也很清楚个中曲折,如今走到这一步,只怪自己无能,若非郑怀瑜留下密令,他早就引决自裁,向老侯爷谢罪。

“凤林竟还是走到这一步,原以为他见着你会有所改变……”七尹此时摇头喟叹,望了翠衣一眼。

翠衣立即明白过来,忠君为国,家门荣光,郑怀瑜终究选择了这两样。

一个不慎落水,郑家无后,给足官家撤藩的借口,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无非是郑怀瑜品行不正,行事不端。

“云婀呢?”翠衣后知后觉,询问常武。

“姑娘正在守灵。”常武言语之中颇有唏嘘之意,想不到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意想不到的人。

“我去看看。”翠衣一面说着,一面走进灵堂。

只见云婀身着麻衣素缟,跪在灵前垂面轻泣,连几人站到身后都未曾发现。

哭声细若蚊丝,却入情至深,翠衣静静看着棺木,下意识抚着胸口,竟凭空浮现几丝哀痛。

这到底是为什么?

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他与郑怀瑜连朋友都算不上,而今却为这样一个凡人自乱阵脚。

“云婀姑娘。”七尹看上去神色如常,微微蹲下,欠身唤了一句。

云婀回头看他,似是有些迷茫。

“我是七尹。”

“公子……”云婀大约是听郑怀瑜提过,忽然抓住七尹的衣袖,急切问道,“啊,若是公子,一定有法子救侯爷,对不对?”

七尹轻轻摇头,只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云婀垂下双手,无力的瘫坐在地,捂住脸庞泣道:“是啊,他已经死了,而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翠衣见她这般伤心,愈发不明,稍稍迟疑还是问道:“你并不恨他?”

云婀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一般,抬起头看着翠衣,说:“我怎么会恨他?若不是他我根本没有今时今日,若不是他我也根本不知情爱二字。他有难言之隐,我自当做从来不知,原想着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足够,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就要再次分别。”

翠衣惊诧,缓缓才道:“你竟是如此心思……”

云婀低头一笑,遗憾道:“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觉得,凤林不知道?”七尹自请了香,在灵位前祭拜后,才开口问。

云婀不解地看向他。

“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在这种多事之秋随随便便将普通人带回身边?”七尹静静说,叹口气又问翠衣道,“我猜,他最后当是请你照看云婀吧?”

翠衣讶异:“你怎么知道?”

七尹答:“因为他再怎么聪明,也还是一介凡人。”

翠衣心底一阵激荡,默然不语,七尹这话虽然是在说郑怀瑜,也给他敲了当头一棒。

郑怀瑜为人,将因缘和合看的通透,仍旧逃不过天意;而自己是仙,却一叶障目,最终什么都没做到。

那么七尹呢?

翠衣仔细看看,见他神色淡如烟云,明明与凤林当是知己朋友,何以不见伤心。

思忖良久,不得其解,复又听七尹开口:“不管如何,今日之果事出有因,为凤林一意抉择,我亦无可奈何,只是云婀,凤林早些年便向我提过你,而后还托付于翠衣,其心意如何,想来不需我多言,如今永靖城祸端渐起,不知你是否愿意随我们离去。”

浮尧此时也走上前,抚了抚云婀后背,云婀下意识抬起头,见这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眼底却装着悲天悯人的意味,不由怔怔望向她,微微一叹答道:“侯爷能遇见几位,实乃天赐际遇,而我只不过是跟着沾光,况且永靖城于我而言意义不凡,几位好意,小婢唯有心领。”

“云婀姐姐,小怀瑜已经不在了,这样你也不愿离开?”浮尧皱眉问。

“此生愿与凤林长伴,自无憾。”云婀浅浅一笑,俨然是拿定主意,一边说着,朝几人深深一拜。

翠衣心底隐隐觉得不对,又想不清楚,再看七尹,不知何时褪下那幅淡然的神色,换上了几丝悲戚,翠衣无端心惊,便在此时,忽见云婀霍然站起身,朝着棺木就欲一头撞去。

“别——”翠衣脱口而呼,宽袖一甩,指尖捏诀想要阻拦,一旁的浮尧却从袖中甩出一道白练,一把缠上他的手。

瞬息之间哪还来得及再出援手,翠衣恼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婀血溅当场,栽倒在地。

“你做什么?”翠衣径直回头望向七尹。

“该我问你想做什么才对。”七尹一边说,一边匆匆走到云婀身旁。

浮尧已经先一步扶起人,在颈间微微一探,喜道:“还有气息。”隔了片刻又沉下脸色,摇了摇头。

外头的常武听见声响,急急奔来,见到眼下场景吓了一跳:“云婀怎么……”

“她已随凤林殉情而去,”七尹道,“是我们疏忽,未能察觉她的心意。”

常武自不会去怪罪他们,忍痛道:“云婀至情至性,吾自愧不如,当禀圣上,以告合葬。”

“如此也算是了却他二人心愿。”

永靖一事,终是传入京中,庙堂之上,官家哀其不幸,复又闻云婀贞烈之迹,表其志节,特赐以妃礼合葬,并悉闻群臣策意,永靖候无后,永靖城无主,唯有由朝廷撤藩,接管诸多事宜。

后有传言,永靖候少年纨绔,实难担大任,不料永靖城百姓认为此乃以讹传讹,直言永靖候心善至真,曾救青鸟,得其报恩,候死后,百姓皆见青鸟盘旋城头三日,为其哀鸣。

又言云婀之事,是为永靖候出手相救,方得其痴心相许。

如此人物,绝非世人诽谤之状。

永靖城外,七尹在山林中已经待了整整三日。

日暮时分,一只青鸟翩跹而落,停在枯枝上。

“立冬已过,看这天气似乎真的要下雪了。”七尹倚着树干,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

青鸟埋头梳理着羽毛,没有答话。

“翠衣该不会还在恼我当日之事吧?”七尹眨眨眼,回头看向他。

“我不至于到现在还不明白,是我妄自尊大,忘了身份。”青鸟摇身化为人形,落在七尹身旁,目光落在远处,“原来站在这里能看清整座永靖城。”

“听凤林说,你们是在这相识?”七尹不知打哪摸出两个小酒壶来,递了一个给他。

“凉秋?”

“这个时候也只有凉秋最为合适。”

翠衣默默无言,仰头喝了一口,还是那股凛冽的味道,不禁念了一句:“秋远人烟寂,冬来万物终。你这酒,就好像算透他的命运一般。”

“这名字可是他取得。”七尹笑着说。

“难怪……”翠衣语噎,晃了晃酒壶。

“这一代□□开朝之时,多次依傍永靖候,曾言己为龙,永靖候为凤,龙凤呈祥,将至太平。可惜后人不认,硬是恩将仇报了呀。”七尹知道的不少,大约是闲情,便给翠衣说起了故事。

“人心叵测,才生出这样一个混沌的人间来。”

“咦,你经历了凤林一事,竟然还会这么说?”七尹颇为惊讶的看向他。

翠衣白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我所说的叵测,有指险恶,自然也有指和善。”

七尹抿唇一笑。

翠衣顿了片刻才又问道:“那天如果我没有轻举妄动,你是一定会救云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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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好。”

“为何?”

“因为,是她心之所愿。”

翠衣微愕,转头看了看七尹,他一直在人间辗转,看尽世间百态,竟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七尹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道:“人心最捉摸不透,看似清浅如水,也会激起千层波浪,看似懦弱胆小,亦会为了心爱之人挺身而出。平淡之下,他们往往树立起一套规矩来约束自己,把自己变为普通人,可一旦遇到紧要关头,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看着他们,就会觉得很有趣。”

“你的意思像是要旁观,我却记得你也曾为了救人不顾一切,这又该怎么说?”翠衣问。

“所以我刚才说了‘说不好’。”七尹答,“尽管我觉得活着最好,但若云婀不这么觉得,我救她就未必是件好事。”

“瞬息之间,我不信你会想这么多。”

“可不止,”七尹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两步,道,“你位列仙班,擅自改人命数就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而云婀不过是人,即便死了还有轮回六道,我可是想足了这些才让尧儿拦住你。”

翠衣愣愣地看着他,认识这么多年,他从不知七尹会有这么自私的想法。

“所以云婀之死,错不在你,更无需内疚。”七尹紧接着又说了一句,翠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听他继续道,“不瞒你说,那时我还想了一件事。”

“什么?”

“你从海龙王那里得来的定魂珠。”七尹笑容清澈。

翠衣的脸色却有些古怪,颇想敲开七尹的脑袋瞧瞧看,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以至于那短短一刹那,竟然连这都考虑进去了。

“不过平白无故问你要这宝物不太好,我拿它跟你换怎么样。”七尹一边说,一边翻手幻出一道卷轴,抖开一瞧,正是那日翠衣画的永靖城。

“你还真是讨了个大便宜……”翠衣无语,随即闷声笑起,一手接过卷轴,一手丢了个锦袋给他。

“尧儿在城下也该等无趣了,我便先告辞,来日酒庐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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