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为了忘却

金善美起身, 走向阳台,繁星浩渺的夜晚,脚下依然车水马龙, 汽车的灯光汇聚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龙, 就像这个城市的大动脉, 生生不息。他们每个人都在朝着某个目的地飞奔, 这其中有多少人是与自己的心爱之人携手前行, 又有多少人如她这般行尸走肉尸横遍野?那如是的匆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金善美跨上阳台的女墙,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倘若就这样死去, 这些正在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依然会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行,亲朋好友或许会难过一阵子, 爸爸妈妈应该是痛不欲生的那种, 但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怕是伤痛也会渐渐痊愈……

孤独, 无边无涯的孤独感再次袭来,她突然打了个寒颤,脚下一滑,整个身子蹭地甩向边缘,就在那一百分之一秒里头, 她抓住了建筑物边缘上的一根钢筋, 两只手牢牢地抓着, 继而, 屏住呼吸向上牵引自己的身子, 拼命地抬起右腿,慢慢地, 一点一点地够到边沿,再继续往里面移动,接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上扒,再往上,再往上,就在左腿也并拢过来扒到楼边的时候,她猛地向里滚落到了阳台上,然后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钻心的疼痛感从手腕处传来,她试图坐起来,刚要伸手撑地,“啊!”这一声叫喊响彻云霄,她再次倒地。

一定是骨折了,她这样想。

然后她望着夜空,刚才的一刹那是不是让属于她的那颗星星已经升起到了半空。有泪流进嘴里,一切感知此刻全都苏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只手腕确实骨折了,而双手的手心已经血肉模糊。她用身体开了灯,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拨通了120。

积水潭医院里夜晚依旧繁忙,医生甚至还有些顾不上她,抑或是觉得她并不算严重。的确,就在她被抬进来的前后,几名车祸患者肋骨都断掉了几根,有一位甚至是带着半截已经被车子蹭掉了的胳膊进来的。

金善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医院问她可有亲属能够前来照顾,她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那天晚上她所经历的一切。正如打完石膏躺在病床上的金善美所思,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单一的个体,最痛苦的那一刻她想起的不是姜承元, 而是她的爸爸妈妈,可即便是最爱的爸爸妈妈,依然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的一切。注定,我们都是孤独的行者,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去感受你的疼痛与悲伤。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不小心在自己的心上划了道口子,要么你去抢救,要去你去死亡,结局只有一种,而过程只能靠你自己。

对了,为什么最特别的时刻,她想到的不是姜承元?她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姜承元这个名字似乎一夜之间已经遥远,变成了冷冰冰的字符,有关他的一切也似乎全部模糊了,模糊到让她觉得亦真亦幻。

有些人和事,我们想要永远记住,可后来发现刻骨铭心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一切都将终结,或许因为时间,或许只在那么一瞬。就如同你是时间的过客,而他们只是你的经历,这各种各样的场景和经历不过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是前世决定了今生?还是今生又在铺垫着来世?

大家知道金善美骨折是在两天之后,是宋仁赫传出来的,不过没人知道真相,他们都真的以为是她在家中不小心摔倒造成的。

姜承元没有过多的询问,他以为就是骨折了,而辛小羽却觉得事情并非这般简单。她在家里扭断了手腕,还有双手血肉模糊,这真的仅仅是因为摔了一跤吗?而且,以金善美的行事方式,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她竟然没有告诉姜承元……

姜承元走后,她快递了一大束鲜花过去,上面有她亲手写的一行小字:

早日康复,新生美好!

当金善美看到这行小字的时候,她一下子就知道是辛小羽送来的,尽管她并不熟悉她的字迹。几天前辛小羽那刚毅果敢的眼神和冷若冰霜的表情,犹在眼前。金善美的心变得复杂起来,她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描述她对辛小羽的心理,也许当下时髦的羡慕嫉妒恨算是贴近吧。

这之后的日子是一段平静,各过各的日子,鸡犬不相闻。直到有一天,大概是金善美受伤的一个月之后吧,金善美给姜承元打了个电话,说她已经帮他解决了很大一笔资金问题,问他什么时候要。

姜承元对她说了谢谢,但他已经找到了方案,并且这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了。

电话的那头传来的是沉默。

金善美说了声祝贺,然后就挂了电话。

……

一周后,金善美带着宋仁赫飞回了首尔,把宋仁赫正式介绍给了她的家人。临出发的头一天,她收到了姜承元的邮件。

善美妹妹:

请容许我这样叫你。

这段日子,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并已破茧成蝶,我由衷地替你开心,然而,我并不渴求你的原谅,因为,这就是你的成长,与他人无关。无数个深夜里,我也不停地问自己,我的人生到底所来为何,我又何必苦苦纠缠?是的,我也是在苦苦纠缠,纠缠我的爱人,还有我的理想。不,也许这应该叫做追求。你和我都有幸生长在各自富硕而幸福的家庭里,衣食向来无忧,那我们的人生还需要什么?我想,你或许也想过这样的问题,不然,你不会一直追随着我的足迹。我也一样,有个人在你之前已经驻扎在我的心底,我想动摇,发现根本不能。或许这是人生的宿命,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自己。

我是开心的,因为我得到了最爱的姑娘,还有让我兴奋的理想。我不知道你的内心到底是感伤还是快乐,但,你要努力让自己快乐,这是生命交给你的课题,没有人会用一生的时间委屈自己取悦于你,所以,你必须自己努力。

再见!

姜承元

读完姜承元的邮件,她走到阳台上大口地呼吸了一口属于北京的雾霾空气,然后回屋继续收拾行李。

眼泪吧嗒吧嗒地珠串一样掉在衣服上,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两个超大行李箱根本装不完,滴上了眼泪的,被她取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又一件件地往外拿,算了,都不带了,其实什么也带不走不是吗?

当我们把镜头聚焦到首都机场国航柜台的时候,惊人的巧合就这样发生了。

娟子办完值机手续转身的时候,为了显得文明点儿,她立马举手遮住了她目瞪口呆的大嘴。

“你怎么来了?”

没等娟子开腔,单单是看到她那夸张的表情,全体送行的便不约而同地杀了个180度的回马枪。

这回目瞪口呆的就不光是娟子了。

看来金善美早就看到他们了,没吱声,就在他们身后等着,宋仁赫就站在她旁边。

谁也没有说话。

金善美倒是落落大方:“就你一个人飞?这么隆重!”

“嗯,就我一人。你这是要出差?”娟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和金善美并不熟稔,却也不想冷了场。

“回国。”简短的两个字之后,她看了眼辛小羽,继而又把目光放到了姜承元的身上,“对了,你昨晚发的邮件我收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所以就没回。”

“哦,不用回复。”说完,姜承元看了一眼辛小羽。

辛小羽什么都没说,始终微笑着,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昨晚跟他说今天一起送娟子的时候他有些推脱,看来,他是知道金善美要离开的。

宋仁赫扬起他的下巴,一把揽过金善美说:“亲爱的,我们该办理登机手续了。”

金善美没吱声,反而走到辛小羽面前,伸出了手,“握个手吧,虽然我相信这不会是我们的永别,还有,谢谢你的那束花。”

其实,她还想说一句希望你幸福,但没能说出口,内心觉得还是有些言不由衷。

辛小羽微笑着伸出手,“不用客气,祝你们一路平安。”

“停!手别拿开啊,我给你们来一张,名字就叫中韩言和?”不用说,当然是尔东。不过,被大仙儿一巴掌拍跑了。

有些搞不懂状况的是姜承元。

有些开心的是宋仁赫。她们的和平,也许才能代表金善美的放下。

很快,大家各奔前程。

娟子过了安检进去的时候,头也没回地走了。但她眼睛的余光最后还是不自觉地捕捉到了一直微笑着的曾曦,有泪忍在了眼眶。

我走了,是为了彻底地忘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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