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跳梁小丑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条不知道名字的街上, 离他家不远,大概他也常来吧,会不会她也踩到过他留下的脚印?

出租车将他们带到了一所学校跟前, 辛小羽和门卫说这是她的母校, 她现在国外, 特别想念, 所以拜托让她进去怀念一下, 她地道的韩语加上真诚的双眼,打动了门卫。

绕着校园整整走了一圈,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错过, 最后坐在操场的台阶上。

这是他就读过的中学。

辛小羽掏出钥匙,开始在空地上挖土, 然后把一个panasonic线控随身听埋了进去。

这是九年前他送给她的随身听, 是他以前用过的, 那时候这个还不普及,他爸爸去日本出差买回来的, 他视若珍宝,每天上下学路上都听着,有一天放学,三五个一帮的孩子王拦住了他,要他交出随身听, 他没同意, 结果几个孩子把他按在地上, 一顿暴打, 他把随身听死死地抱在怀里, 后来正好有个好心的阿姨经过,把那帮孩子王一顿臭骂, 他趁机狂奔逃跑了,他还说心里一直感激那个阿姨,遗憾当时没有说声谢谢,若不是她解救了他,那帮孩子王还不知会把他打成什么样儿,毕竟也是孩子,没个轻重,就是留下什么残疾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这个随身听对他来讲就好比是生命换来的,送给她意义重大。

她一直收着,视若珍宝。他入伍前,把他很多小物件都寄给了她,让她保管着,他说那些代表着他的过去,这样她就拥有完整的他了。

“走吧,吃饭去。”辛小羽站起身自言自语。

他说妈妈的左大脚趾截掉了,而且左膝以下的部分暂时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不排除进一步坏死的可能。在医院,妈妈昏迷醒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做了截趾手术时,嘶声力竭几近崩溃地哭喊,那么悲痛,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那么无能为力那么绝望,他连妈妈的一个脚趾头都保护不了,他只想把余下来的人生全部奉献给妈妈,能让妈妈的晚年充满幸福,这似乎是能够孝顺她弥补她的唯一方法。

哭闹过后,妈妈又发了场高烧,医生非常紧张,害怕二次感染,那样将危及生命。他又一次体会到悲伤的绝望,永生难忘。所以,当妈妈再次清醒过来,摸着他的头要他呆在韩国呆在她的身边甚至娶金善美的时候,他没有说不,他说那时那刻,他只觉得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到妈妈的身体与生命跟前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她理解,他此时没有选择,这只是暂时的困境,发生这样的事儿,不管是谁,都没法儿在这个时候违背妈妈的意愿,这是一个难关,需要他们一起度过。

可她不想让他选择,因为没有她,他就不会被逼入绝境。

航班也改签好了,该出发去机场了,辛小羽看了看时间。

一路上,辛小羽都分外平静,像是个观光客,不想错过每一道风景,偶尔思绪纷飞,遗漏掉某个角落的时候,还想要回头补上,可时间与空间一起在向前移动,补回失落的,那终将遗漏别处的。

……

回到北京的日子平静得仿佛一张白纸,没有一丁点儿皱褶。

辛小羽不是一直经营着一个小型青年公寓嘛,这事儿她爸特有兴趣,原本是在饭桌上随口说了句要帮辛小羽打理,正好这个房子两年前就传言说要拆迁,元旦一过,还就动真格儿的了。

辛小羽拿了笔拆迁补贴的钱,她是个舍不得让钱躺在银行睡大觉的人,并且作为一个资深的公寓业主,对北京的房屋租借市场颇有了解,这一次她想弄点新颖的。

北京的房价与收入严重失调,导致很大一部分文艺青年不得不过着苦逼的群租生活,表面上是牺牲了生活质量,实质上摧残着人的意志。

所以在拆迁前两个月里,一个偶然的机会,公司一同事提起来说她家旁边有一个宾馆要转让,辛小羽果断地去看了,谈了,并且带她爸妈还有妹妹一起去看了,然后果断地拿下了。

接下来,便请她妹妹设计,爸爸监管,新的公寓很快装修竣工。

所有来看的朋友几乎都恨不得能搬进来住。

房间面积平均二十平米,每一间都是不同的风格。公用的投币自助洗衣设备,公用的现代厨房,一楼红花绿树天然大氧吧,临街的门面做成了一间超有味道的咖啡书屋,重点是这个咖啡书屋属于辛小羽与租客合作经营的。咖啡书屋对面是服务型办公室。

在北京这种地方,只要有好货,就有那识货的人。很快,人员招满。

刚开始,家人不理解,都让她把一楼门面转租出去。

辛小羽说她现在不只是为了挣钱。这样做,或许比租出去费心,却可以增加房客的粘性,经营得好的话,也能帮到这些不容易的北漂们,这叫共赢。

之后,这个公寓的管理就全权交给爸爸了。

她知道,只有忙碌才能填补心底里的漩涡。

可,她的心底是万丈深渊。

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不用思考,屏幕上美艳逼人的武媚娘屡屡惹得龙颜大怒,可却不让人揪心,因为结局几百年前就定了,不管是李世民,还是李牧,你知道她终将选择李治,并终将成为一代女皇。

而她呢,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是怎样,也并未体会到未知的神奇与美丽。

手机响了,排列无序的一串号码,心,咯噔跳了一下,肯定是姜承元,大学那会儿,时常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无序的skype来电,她掐了静音,继续看着电视。

手机再次响起,是微信信息。

“怎么不接电话?”原来是娟子。

“哦,没听见。”

“哪那么多理由?”

电话再响,不假思索接了起来。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着给我打电话。”辛小羽接通便问。

“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一下子就挠到了她的心底。

整个人蹭地坐直了,“哦。”那一刻的心情,连复杂都来不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算了吗?”他一直是有些霸道的,这样询问的语气,蕴藏了诸多无奈与迷惘。

“还能怎样?”她的话极其简短。

“爱情就像跷跷板,一直在我生命的一头晃荡着,直到你的出现,才改变了我对爱情的定义,跷跷板变成了永垂不朽,可造化弄人,到头来,才发现其实爱情它从来就是跷跷板,你觉得永垂不朽的时候只不过是因为那一头的分量还不够重,所以一头是爱情,一头是命运。”姜承元喃喃自语一般。

“所以,得认命。”辛小羽本想加上“不是吗”的反问,可是出口的时候变成了陈述,或许这是她内心的决定吧。是的,那天在操场上不是已经举行过告别仪式了吗?可为什么认命那么难?

多少年的坚守,多少年的执拗,可终究爱情敌不过现实,如果只能用命里无时莫强求来自我安慰的话,那么之前的坚守与执拗就像跳梁小丑,多么滑稽可笑。

“可我不想认命。”

她蓦然一怔。他的语气那么坚定,还和从前一样。

他知道电话那端的沉默为何,那天在咖啡厅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就读出了她的心思。他想说辛小羽你再等等我,可他终没能说出口,他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若再是没有期限的等待……

他不知道其实她知道他的心思,当她站在他家门口第一次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就知道。可是,内心突然不再那么想要拥有了。也许,是时候放手了,不想看到他在爱情与亲情之间举步维艰,放手了,他的生活会更好罢。

无边的沉默,让他的心倏地陷入无边的恐慌。

“辛小羽,每天每天一起努力的话,我们就到八十岁了。”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泪流成河。是啊,什么叫终成眷属,什么又叫与子偕老,如果每天都为了在一起而努力,一直努力到八十岁,那不已经与子偕老了吗?

当年正是这条短信,彻彻底底说服了她。

可今天,她还会奋不顾身吗?

八年前的分手永生难忘,那种被生生掏空的感觉仿佛昨天,恨吗?当然!她从来不信什么“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的鬼话。所以当年没等到他说完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生时,她赶紧挂了,因为她觉得那样的虚伪会玷污了过往的一切美好。

可今天,她变了,没有经历过生死浩劫般的相恋与岁月,不会明白那样的祝福有多真切。

“谢谢你爱过我……”

“不,去掉那个‘过’字。”他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