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藏针

绵里藏针

约两柱香的功夫,马车停下,韩焉跃下车去,我闭目养神。少时,一人揭开车帘,急急唤我:“飞景,飞景!”

微一睁眼,见是慕容泠,懒懒一笑:“你怎麽来了?”

他见我如此模样,急得握住吾手:“这是…怎麽了?”

挣扎坐起:“也没甚麽。”

韩焉在后头冷道:“九王子,还是快些将主子带入府中,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泠一怔,忙道:“正是!”说着伸手来抱,韩焉却快他一步,将我扶下车来。

我自一笑,贴他耳侧轻道:“多谢。”

韩焉面上一怔:“有何好谢?”

“若要叫个男子来抱我,真是死不瞑目。”我浅笑一声,扶他左手勉力前行。

不经意垂首之间,竟见慕容泠赤着双足,不由皱眉道:“九王子,怎地如此大意。”

他顺我眼光一望,不由窘得面红:“一时情急…”

我不由一笑:“于飞景倒是莫大荣幸。”

韩焉冷道:“有甚麽话进府再言不迟。”

慕容泠一缩脖子,我禁不住一笑,被韩焉狠狠一瞪,只得生生忍下来。

小心行至慕容泠卧房,韩焉扶我坐于床侧,转身为我取水。

慕容泠正要叫请大夫,我忙拦住:“不可。”

慕容泠急道:“飞景!甚麽时节了,还忌讳这个?”

我摇首道:“这毒寻常大夫解不了的,别吓着他们。”

韩焉递过水来,口里道:“九王子,凝骢可以相信您麽?”

慕容泠一愣:“甚麽?”

韩焉望他一眼,做势要跪:“求九王子高抬贵手,饶我家主子一命!”

慕容泠慌的架住:“这是甚麽话?究竟出了甚麽事儿?!”

我放下杯子,轻道:“九王子,你父王,或是你十二弟,又或是二人…都要杀我呢。”

慕容泠面上一白:“这…”

我微微一笑:“飞景倒是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日,只是不想来得这般快。”

慕容泠猛地扑入我怀中,口里哽咽道:“飞景,飞景!”

我轻抚他脊背:“我不是怪你。”

慕容泠仰起头来,眼圈泛红:“飞景,你现在觉得如何?”

“一时还死不了,不过要离开谵城几天。恐怕日后,我亦不能顶着这张脸来见九王子了。”

“离开?”慕容泠一惊。

“嗯,主子若是不走,只怕会给九王子带来麻烦。”韩焉颔首道,“想来至迟明儿九王子就会晓得今夜宫中变故了吧。”

慕容泠一怔:“宫里怎麽了?”

“有人给我落了毒,接着放了把火。”我浅浅一笑。

慕容泠身子一抖,口里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和他说过…”

“说甚麽?”我微微眯眼。

“我…”慕容泠颇为心虚,望我一眼,又慌的垂首。

我叹口气:“也没甚麽,横竖是个死字。”

“飞景!”慕容泠皱起眉头,缓缓道,“…没和你说,是怕你恼了。”

“恼?哈哈——”我朗声一笑,立起身来,“凝骢,我恼了,咱们走吧。”

“是,主子。”韩焉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扶我。

慕容泠忙的一拦:“飞景别走!”

“别走?”我横他一眼,冷道,“飞景不怕死,只是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慕容泠慌道:“其实你入宫之后,我曾找过父王,将一切坦然告知,求他不要为难你,他,他明明答应了的!”

我一皱眉:“一切?”

慕容泠面上一红:“就是,就是将我与飞景相遇直至回了谵城之事…”

我与韩焉交换一个眼神,心内想的并无二致,好险!万幸沿路测绘制图,皆是背着慕容泠,否则…只怕申王当场就了结了我!

慕容泠见我二人面色阴晴不定,忙道:“我只说此事与飞景毫无关系,是我一厢情愿,以王子身份相挟,强迫你来的。”

我摇摇头:“为何如此?尊上当不知你我之事。”

“我怕十二弟先去…更何况,飞景会被父王看见,不也是老十二搞的鬼…”慕容泠垂首忸怩。

我暗自叹息一声,慕容泠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韩焉咳嗽一声方道:“本来主子说话,奴才不该插嘴,可是奴才实在听不下去了。”

慕容泠慌道:“你说!”

韩焉瞅我一眼:“主子是甚麽人?!九王子怎地不信主子能应付自如呢?申王开得尊口,认了主子是佛子,给足了各方面子,九王子却巴巴儿的跑去表明心迹。本来申王心里只是嘀咕几句,这可好,拿得透透的!”

慕容泠脸色煞白,结巴道:“这,这…”

我微微怒道:“凝骢,不可无礼。”

慕容泠慌道:“无妨无妨,确是我性急了些,害了飞景。”

“哪儿有甚麽,若是飞景记恨王子,有怎会此时来告知?”轻轻握住他手,“只是逼不得已,飞景要出外避一阵子了。”

“我能帮飞景甚麽麽?”慕容泠仰头轻道。

我自一笑,亲他面颊:“也没甚麽,你自个儿保重就是。”

慕容泠眼神一荡:“真要走?”

“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不过,要出城,还得仰仗九王子。”

“定将飞景平安送出城去。”慕容泠反手握住,紧紧密密。

韩焉哼了一声:“这回子就说好听的,谁知道背后会不会又捅主子一刀?”

正要喝他,慕容泠却抢道:“你放心!此次,定不叫飞景再受委屈!”

我呵呵一笑:“罢了,今儿只怕要在你这儿挤一晚了。”

“你睡我这儿就是,我去替你安排,明儿一早就走!”慕容泠正色道,“飞景中的甚麽毒,可要紧?如要甚麽,只管开口!”

我摇摇头:“这毒凝骢运功替我制住,暂不妨事儿。”

慕容泠含笑冲韩焉道:“以后有劳凝骢多多照应。”

韩焉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又絮叨几句,我推说头痛渴睡,慕容泠也就去了。

韩焉不放心,亲为把脉,又替我输入内力,折腾一阵,两人皆额上冒汗,这才取水梳洗。不时,也就熄灯睡下。

“主子…”

“说。”

“九王子能明白主子的意思麽?”

“说得这麽浅,要还不明白,我也无可奈何。”

“可是挑了九王子与申王不和,并无益处。”

“呵呵,韩焉啊,所谓绵延千里,苦心一片。”

“莫非…”

“呵呵,韩焉,我累了,你精神倒好。”

“主子有差遣吧…直说无妨。”

“若你不累,就去慕容澈那儿吹吹风,你晓得该说甚麽。”黑暗中虽不曾睁眼,亦觉两点星芒刺来。

“是,主子!”却又一犹豫,“可是留主子一人在此,我…”

“不妨事,你速去速回!”

再不言语,只轻启窗棂,翻身而出。

少时,我懒懒道:“走了麽?走了就出来吧。”

“爷!”

“郭俊那儿抓的是甚麽人?”

“申国人,与东虢有关,但据奴才探得的消息,这些人并不是东虢的手下。”

“嗯…豳国那边儿怎麽说?”

“林爷与豳国官员都是打着哈哈,尚未开始正式商谈,林爷有意无意提及拜会康宁公主之事,豳国官员只是打着官腔儿。”

“子敬如何?”

“一直守在林爷身侧,倒是打发了几批杀手,全身而退。”

“好。”我暗自点头,“文思呢?”

“深居简出,随行之人也只晓得他是林爷的随侍罢了。”一顿方道,“他倒是帮了林爷很多。”

不觉嘴角一扬,文思与连之,呵呵。

“遇上几批杀手了?”我缓缓睁开眼睛,薄有微光,并不十分暗,“除了刘钿之外,还有哪儿的势力插手?”

“申国,以及…东虢。”

猛地一皱眉,重重合上双目。这就是你的目的麽,韩焉?

“东虢出手,怎可能毫发无伤?”我强自言道。

“奴才也没想通,但从刺客武功套路、所用兵器以及旁的蛛丝马迹上看,确是东虢无疑。”

心头不觉一动。

若是东虢所为,则韩焉在我身侧,无非是想探出连之深浅,好从中得益,故而杀连之一行,不是目的所在。但东虢向来行事谨慎,且不说行动失败,就连武功套路都露出破绽,反而怪异。

若解为栽赃又如何?

完美无缺本就是最大疑点,说是架祸亦不为过。只是,为何架祸,何人架祸,韩焉可知此事?前二者太泛,只说后者,韩焉定是晓得的,却不动声色。试探于我,还是他亦不知,尚在查探中。

不觉莞尔,想这些太过伤神,线索太少…

由是笑道:“连之他们倒是过得精彩。”

“主子之举,奴才终是觉得冒险。”

“至之死地而后生。”我咳嗽一声方道,“毋需挂心。”

“琥珀霜太过霸道,主子的身子…”

“有韩焉在,他尚且舍不得我那麽早死。”

“韩焉亦不可全信。”

“这是自然…不过,檀儿,你的话…太多了。”

“主子赎罪。”

“罢了,你去吧。泱儿已经到了我府上,叫飒儿回来,你先去德县,探探深浅。”

“是!奴才告退。”

“嗯。”

又过得好一阵,韩焉方回。轻唤我数声,假作熟睡,不曾应他。他自立在床侧,额尔俯身轻叹一声,于一侧软榻上安寝。

各怀心思,两人均是难眠。折腾到二更,我方浅浅欲睡,突闻他起身出门之声,又猛地清醒过来,再难合眼。只得定定望着沙帐,熬到拂晓,韩焉方回,忙又合眼翻身向内,假作被他惊醒。

他只云外出看护,我亦不深究。

少时,慕容泠差人来唤,也就起身梳洗。用过早饭,与他同乘一车。路上只叮嘱我保重身体,我亦要他小心行事。待到南门,果是封城查验,只说是昨夜禁宫走水,疑是暴民生事,故而盘查来往人等。慕容泠一掀车帘,只说是封地管家,例行春季帐目汇总,入京来报。守备连连称是,顺利放行。慕容泠见得平安,方解下车侧一马,折返上朝。

韩焉先往北行,及一农庄,扶我下车,叫车夫自行将马车赶回。待他行远,方欲买新车。我意思是马车目标过大,不若马匹轻省。他却怕我伤重,不愿为之。我好言相劝,他亦坚持。又恐追兵后至,方一人退得一步。买了二马,一马担着包袱补给,我与他合乘一骑。也不多言,折身南下,往德县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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