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吴太医来给您请脉来了,在殿外候着呢。”李德全打着千儿,对正在批阅奏折的少年天子恭敬通报。“唔,来啦?让他进来吧。”
“吴太医,朕身子大好了,没什么不适,明儿起,你就不用再来诊脉了。”康熙帝走下书案,在临窗炕上坐了,吴太虚斜着身子侍立在另一边,陪着笑:“老祖宗不放心着呢,还是多瞧几天吧。”康熙无奈笑笑,伸出手来让吴太虚仔细号了脉,一边同他闲聊:“朕听说,当日你是用祖传的招魂术把朕救醒了的,可有此事?世间真有魂魄一说么?”
吴太虚号完了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心回答着皇帝的问话:“臣祖上传下治疗失魂症的秘法,便是招魂术。臣也只是对症下药,至于世间是否真有魂魄一说,臣无能,也迷茫得紧。”
康熙帝一笑,倒也不深究这个问题,李德全已经端了水上来给皇帝净了手。“说来也怪,自朕醒来后,脑子里便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片段,一些稀奇古怪的记忆,不知道哪儿来的。”
吴太虚沉吟道:“皇上可曾回想过,离魂期间,您去了哪里?可还记得?”康熙摇了摇头:“朕是回忆过,想不起来,只觉得一片混沌。仿佛去过什么地方,又仿佛什么地方也没有去。”
旁边李德全听着二人议论,担心着康熙的身体,不多想便插了句嘴:“这几日皇上老说梦话,念叨着什么薇……”忽然皇帝冷冷的一眼扫来,李德全立即住了嘴。
吴太虚倒没留意这一着,听李德全这样说,便道:“既然这样,容臣为皇上开一些宁神安睡的药剂,临睡前服用,便能睡得安稳了。”康熙点头算是同意了,吴太虚告辞出去,自去太医院开方抓药熬了送来。
康熙回到书案前,继续批阅着奏折。鳌拜余党刚刚肃清,三藩却又开始蠢蠢欲动,大清朝的江山,可并不太平啊。然而奏折握在手中,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想着李德全方才的话,不由让他想起这几日总在他梦中萦绕的那个白裙少女的影子,那一双含泪的眼睛。耳畔总也回想着那个女孩的声音:“我会一直等你……等你……等你……”
这个总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孩是谁呢?为什么一想起她他就觉得心疼?他晚上说梦话念叨的“薇”是她的名字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在他的梦境中呢?
玄烨顿时有些心烦意乱,啪地将奏折扔在了书案上,吓得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李德全正带着宫女上茶,见了这个情况,忙上前来,问道:“皇上看了这大半日的折子,也该乏了。奴才陪您去更衣,园子里走走可好?”
“嗯。去皇后那里。”康熙吩咐完,拔脚就走,丝毫不理李德全的脑子完全没拧过来,“大白天的去皇后那里?”心里头犯着嘀咕,不明白这主儿这几□□事没个准儿,容不得多想,皇帝已经在前头走了,忙忙地跟上。
赫舍里氏贤淑端庄,也万没想到皇帝这个时候会过来。此刻正是各宫回禀宫内事务并处理的时间,皇后仁德,宽待后宫,后宫中人人景仰,因此虽事多繁杂,但在赫舍里氏张弛有度的管理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皇帝不许人通传,赫舍里忙着处理事情也没注意到康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殿来了。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皇后处理纷杂的后宫事务,笑着感概:“朕以为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想着到皇后这里来清静清静,不曾想这后宫的事情也真够多的。”这一开口,赫舍里氏陡然惊觉,忙起身告罪:“臣妾竟不知皇上几时进来的,请皇上恕罪。”连带着满屋子人都下跪的下跪,请安的请安。
康熙示意底下的人都起来,方才笑对皇后说:“朕本想来清净一会子,看来来得不巧,倒是耽误你们的事情了。”赫舍里嫣然一笑:“皇上只道朝堂上累,却不知这后宫本也如一个小朝堂,更多让人横不是,竖不是的麻烦处呢。皇上且进内殿歇着,待臣妾忙完这一阵,便来陪您,可好?”
康熙摆摆手:“不必了。你们只管忙,朕这就走了。”
一屋子人跪送康熙出去,康熙便顺着坤宁宫的来路逶迤往后宫行去。李德全亦步亦趋的跟着,不知道自己主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这是个难得的勤政爱国的主儿,从没见这样大白天来后宫里逛的。
康熙似乎漫无目的的从东六宫逛到西六宫,已经走了大半个紫禁城。李德全觉得腿都走酸了,可看前面的主儿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万岁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呀,这大半日走下来,可该歇歇了。”李德全小心劝道,打康熙小时候他便侍候着,这会子虽然不知道主子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想法,可看这情况也知道主子心里藏着事。“这再过去就是浣衣局了,下等奴才的地方,主子可去不得。就这里,已经是很偏僻了,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奴才又少不得要受一顿好骂。”
康熙根本不理李德全一番苦口婆心,只淡淡吩咐:“进去看看。”说着便自顾自的进去了。
“皇上来了!”康熙明黄色的皂靴刚刚踏进浣衣局的大门,立刻引起一阵恐慌加骚乱。浣衣局从设立之日,恐怕就从来没有预备过接驾,没曾想今天皇帝竟然说来就来了,慌得一众洗衣娘子东钻西藏,又是跪地,又是胡乱磕头。掌事的太监也是平生头一遭见着皇帝,心里着实发慌,但仍然强自镇定,圣驾在前,总得表现下自己治理浣衣局的功夫出来,这般混乱,成何体统?一阵吆喝,指挥,场面才略略好了,终于众人排好位置,三呼万岁算是接了圣驾。
康熙也不计较这些,略点头说了声平身。便看向李德全。李德全会意,忙高声宣道:“掌事太监过来回话。余下人等自行散了吧。”宣完低首退向康熙身后。
那掌事太监听见皇帝叫他前去说话,心里一紧,暗道,今日运道来了,后半生能不能荣华富贵,全看今日了!
忙打着千儿上前给康熙行了大礼:“奴才高三顺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沉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恶,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受礼。高三顺匍匐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口,也不敢妄动一下。好半晌才听见皇帝说:“起来回话。”如蒙大赦,爬起来低眉垂首静待康熙问话。
“朕问你,方才跪在这里的,可是浣衣局全部的洗衣娘子了吗?”高三顺一愣,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君王怎么有心情管起洗衣这等小事来了,但主子问话,容不得他多想,当下据实回答:“回皇上,方才确是全部洗衣娘子都在了……奴才掌管浣衣局,时刻想着为主子尽心,必不敢让她们任一人偷了懒去。”
“哦?是吗?没有别的人了?”康熙皱着眉头,高三顺心咯噔一下,似乎觉得自己会错了意。脑子里灵光一现,马上又回道:“奴才该死!是还有一人,只是她原本不是浣衣局的人,是其中一个浣衣娘子带来的闺女,只因年岁太小,奴才就没把她算进去……”
话还没完,康熙眼中一亮:“叫她出来。”
李德全这下心中雪亮,敢情咱们的皇上是在找人啊。可是主子要找谁吩咐一声不就完了?犯的着这样从东六宫瞧到西六宫,现在竟然找到浣衣局来了?
高三顺同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皇帝既然吩咐,他只有照做便是。须臾,便领了个小丫头出来,一身打着补丁的土布衣裳,头顶盘着个丫鬟头,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低着头,一步一挪的来到康熙面前,扑地一声跪在地上,按着方才高三顺教的行了礼,便一动不动跪在了那里。
“抬起头来。”康熙淡淡的吩咐着。小女孩依言抬头,只一眼便见着龙椅上端坐的当朝皇帝,顿觉威严无比,吓得马上又低了头去。
半晌,康熙站起身来,“李德全,回乾清宫。”高三顺忙跪下,高呼恭送皇上!
康熙抬脚欲走,却又站住了,转过身来问:“她叫什么名字?”高三顺一愣,看着地上吓得不轻的小女孩,回道:“回皇上,她是因罪没入宫中为奴的卫氏家人,听她娘平时唤作琳儿的。”
“恩。”康熙问了这一句后,再没多话,也没有再看一眼小女孩卫琳儿,带着李德全便离开了浣衣局。高三顺看着远去的明黄色,又看看眼前脏兮兮的小丫头卫琳儿,暗下了决心:“小丫头片子,爷这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可就押你身上了。”思忖一番,找了两个婆子来,带卫琳儿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又好说好歹磨来两个贵人宫中的嬷嬷,私底下教引她仪态举止并规矩女红等。只因康熙这浣衣局一行,于卫氏琳儿来说,前后生活无异于天上地下,这样的因果变换,恐怕也是康熙始料未及。
“万岁爷,那卫琳儿她……”李德全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快步返回乾清宫的康熙皇帝。
“眉眼有些像,却终究不是。”康熙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来。“况且年龄也太小了……”
李德全见皇帝算是勉强承认了在找人,忙陪着笑说:“奴才虽不知道皇上心心念念的想找的那位姑娘是什么样子,想必一定是个天仙般的人物,这样的仙女怎么可能跑浣衣局去呢……”
康熙瞪了他一眼:“谁说朕在找女人?混账话!”李德全赶紧识趣地住了口。心里却嘿嘿笑着,不过也纳闷,皇上是从什么时候起惦记上这么一个姑娘了?怎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自己好歹得留心着点,瞧皇上这紧张劲儿,跟后宫诸位娘娘不同,必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若是自己不明就里把这未来的贵人主子给得罪了,那可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不过瞧皇上这样子,人是没找着,我可得下点功夫,若能替万岁爷把这事办成了,也不枉打小儿跟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