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解封的第一天, 乐薇就收到了常宁带来的消息,容若已经大婚,玄烨也兑现了他的诺言, 前去明珠府为他主婚, 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大事。
同时常宁也知道了乐薇因为得罪太皇太后, 被撤了绿头牌, 因此他自告奋勇要去太皇太后和皇兄前帮忙说情, 却被乐薇谢绝了。她说,这样很好,在后宫中, 没了牌子就没了前途,却也没了纷争没了麻烦。常宁叹道, 难得你如此看得开, 既然这样也好, 只是辜负了你对皇兄这番心。乐薇一笑而过,她跟玄烨的秘密, 并非不可以告诉常宁,只是何必让他搅入其中呢?
惠妃虽然不再禁足,可是永无复牌之期却也相当于打入了冷宫,宠冠六宫的风光已经成为玄烨后宫宫女太监们闲来无事时的笑谈,没有人愿意再跟她扯上关系, 除了一个人, 常在卫氏。
那一日在慈宁宫, 卫琳儿看着她眼神里的异样的确引起了她的关注, 当时也曾起过念要寻她问个究竟, 还有她怎么会如此落魄。可是随之而来的三个月禁足,她就把这件事渐渐的忘了。现在解了封, 却也没想起来这事,翊坤宫冷冷清清,她却也乐得清净。
墙倒众人推,见高踩低,本是后宫中最常见的戏码,可是惠妃虽然无宠,却也没有人敢怠慢,原因无他,惠妃虽然没了牌子,可是玄烨的赏赐仍是三天两头的往宫里送,但凡其它几位正妃有的,她也有,可赏她的,其它几位就未必有。如此情景下,众人私底下,也只好猜测为皇上对惠妃旧情未忘,只是碍于太皇太后,不敢复她的牌。于是各宫对翊坤宫就形了一个古怪的平衡:没有人敢对翊坤宫示好,因为怕得罪了太皇太后;也没有人敢对翊坤宫落井下石,心存怠慢,因为怕惹恼了皇上。而翊坤宫里侍候的人,却都是知道皇上其实是常常来的,而且通常是翻了其它妃嫔的牌子时候,皇帝却不在乾清宫。只是玄烨都对他们下了极严的封口令,没有人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同样的封口令也传达了乾清宫众人,当侍寝的妃嫔在寝殿独坐空帏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永远只是“皇上还在处理政务,请娘娘稍安勿躁。”
卫琳儿在这样的情势下,也知道翊坤宫的主人恐怕永远也不会走出宫门主动来寻她的了。虽然后宫诸人如今对惠妃避之犹恐不及,可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卫琳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成为翊坤宫解封以来第一位上门的访客。
“娘娘,钟粹宫的卫常在来求见娘娘。”乐薇午睡方醒,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竟然有人来求见?你没弄错吧,芝兰。”乐薇懒懒的道。
“卫常在就在前殿候着呢,奴婢怎么敢凭空乱说?”芝兰笑道。人人都瞧着她家主子失宠,只有她才知道万岁爷有多疼她们娘娘呢。有时候她偷偷的想,要是叫后宫这些娘娘们知道了皇上是怎么对咱家娘娘的,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嫉妒得跳河?
“那快给我梳头吧,让人家久等着不好。”乐薇忙起身梳妆,芝兰这么一说,她忽然也想起来了慈宁宫前卫氏给她暗示的事情来,心中也隐约猜到她必定是找自己有什么事情的。
“就让她等一会怎么了?听说她早就失了宠了。——莫不是得了什么风声,知道娘娘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来走门路了?”芝兰麻利的为乐薇打着发髻,嘴上却不停。
乐薇对镜照着,随手拣了根发簪递给芝兰:“戴这个。”又道:“可千万别。你还是祈祷着她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吧,忘了皇上的严令了?——可干系着这满宫上下奴才的性命呢。”芝兰吐了吐舌头:“奴婢再不敢乱说了。皇上都说了:走了消息,满门抄斩,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说话间,已经收拾妥当,乐薇便抱了个珐琅的西兰花暖手炉来到前殿,往主位上一坐。卫琳儿慌忙见礼:“常在卫氏给惠妃娘娘请安。”乐薇微微颔首:“妹妹多礼了,快请坐下吧。”卫琳儿谢过坐了,拣些无关痛痒的话说了一会儿,乐薇随口应着。
一时间,上了茶,卫氏便端着茶杯呷着茶,沉吟不语,只拿眼梭殿里侍候的人。乐薇便知她有话说,便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于是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芝兰贴身侍候着。
“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吧,芝兰是我心腹,没有什么听不得的。”乐薇缓缓开口。
“如此琳儿就直言了。”卫琳儿踌躇半晌,最终咬了咬牙:“妹妹有两个字,想请教姐姐。”伸出手指,凌空画了“元华”两个字。
乐薇心中大震,狐疑不定的看着卫琳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知道元华的事?难道她也是穿越的?”脑中电光火石的掠过在现代时知道她和元华之间事情的所有人,但是她却可以肯定,没有一个长相如卫琳儿的。
乐薇也低头喝茶,不说话。卫琳儿见了她的表情,更加肯定这里面定然有内情,惠妃跟这两个字有关系。笃定了心思,卫琳儿定定的看着乐薇道:“昔日皇上身边的元公公,跟妹妹有一面之缘。不知道娘娘可否知道这位元公公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妹妹有一物,原是元公公所有,本想完璧归赵,可是他却不在了……”
乐薇放了茶杯,看了卫氏一眼。她知道卫琳儿多半在怀疑自己就是当日浣衣局那个小元子,这并不奇怪,常宁不也看出来过?只是自己有什么东西在她那里呢?轻浅一笑,乐薇道:“看来妹妹是个有心的,本宫先代那位元公公谢过了。不知妹妹想要归还他的是什么物件呢,本宫可以先看一下吗?”
卫琳儿斟酌半晌,忽然笑道:“妹妹向娘娘请教的那两个字,娘娘还没解给妹妹听呢。”乐薇定睛看着卫氏,云淡风轻的道:“这两个字么,普天下间,两个人识得,一个就是本宫,一个么……”话锋一转,却道:“妹妹虽写得出,只怕却不识得这两个字的深意。”
卫琳儿心中一颤,另一个人,自然是皇上!否则,他怎么会因为那一个写了这两个字的布团就把她从浣衣局的奴才提拔为后宫的答应?对她宠爱有加?而后来,自从皇上身边出现了个元公公,如今看来多半就是眼前这位惠妃娘娘——真正识得那两个字的人,皇上就对她再也不屑看上一眼,甚至连她腹中的骨肉都无法让他一顾。
卫琳儿咬着牙,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声音连她自己也不自知的变得冷气瘆人:“琳儿愚钝,想请娘娘赐教这两个字的深义!”乐薇微感诧异的扫了卫氏一眼,不明白她突然的敌意来自哪里,淡淡道:“妹妹既然有东西要还,就不妨先完璧归赵了再谈吧。”
卫琳儿惨然一笑:“既然留着已是无用,给你又何妨?”从腰上解下随身荷包,递给芝兰:“娘娘一看便知!”
乐薇接过荷包,打开一看,竟是块破布,待得展开,才大吃一惊:竟然是她当时在浣衣局写下的元华两个字!随即便已想到,既然她的元华二字得自这里,自然也不可能是穿越的了,心中便又稍安。不动声色的收起布团,乐薇看向卫琳儿道:“既然是小元子的东西,本宫便替你交给他的家人吧。至于你——”忽然展颜一笑:“其实你真心所求,未必是这字里的含义吧。既然元公公欠了你这个情,本宫又与他的家人有些瓜葛,便代他还了你这个人情。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卫琳儿眼前一亮,她所要的,不过就是惠妃这一句话。可是她话方要出口,却又想到,如今的惠妃已非当时,她连皇上都见不到,又怎么能帮到自己?因此一时到怔住了。
乐薇猜测她的心思,不动声色的道:“本宫自然允了你,言而无信的事情是不屑为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过了今儿,我可不认的了。”
卫琳儿瞬间就作了决定,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了,人人都道惠妃失宠,可是今天她与惠妃交谈这几句话,却让她觉得这翊坤宫远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尤其是这位惠妃娘娘,更加的让她觉得神秘莫测,她和皇上之间,似乎有一些常人看不懂的东西。
惠妃,她有一种难言的气质,一种不同于这里所有女人的气质。卫琳儿觉得那种感觉让她难以言说,却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她。“琳儿所求不多,不过是为的能在这深宫之中生存下去,只望娘娘可以提携。”卫琳儿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曾经因着这块布,皇上也曾宠我爱我,可是后来……”后来的事她不需说,只看她如今的窘况也能想到。
乐薇一声叹息,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她还没出现的日子,玄烨因为卫琳儿手上的这元华两个字,以为她和自己有什么牵扯,因而宠幸于她,后来自己出现了,玄烨自然疏远了她。恐怕还因为错移了对自己的爱在她身上因此更加的远着她,才导致卫琳儿如今这样连普通宫女也不如的情况。玄烨的后宫,向来雨露均沾,当然,是除她之外。这卫氏若非因自己之故,虽不见得得宠,却也不至于如此。说起来,倒真是自己欠了她。
拿定主意,乐薇放低了声音,颇为温和的道:“琳儿,你我也算有缘,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便答应你帮你解了皇上对你的心结。可是后宫,自来是个最难安生的地方,以后如何,还看你自己。”卫氏听惠妃突然温言称自己琳儿,感受到她看着自己的微笑确实带着善意,又良言相劝,敦敦之意溢于言表。想到自己和小元子在浣衣局那一面之缘,却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由思绪翻腾,难以自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惠妃承认帮忙。一瞬间,卫琳儿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温暖感激,虽然今天她是有所凭借而来,可是在这偌大的后宫中,有谁曾给过她一点点的温暖,哪怕是举手之劳,也从没人愿意拉她一把。一时间眼中竟泛起泪花,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向主位上的乐薇福道:“娘娘大恩,琳儿永生难忘。若能脱得此困,必当以余生相报。”
乐薇道:“我也不要你惦记着报恩,况且事情也还不一定呢。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我这里也是是非之地,你也不必多耽了,回去听消息吧。”
卫琳儿告辞回宫,乐薇旁边的芝兰虽然一直未发一言,却对主子手上的那张破布十分好奇,心想这么一块烂布,竟然值这么大人情,让一直不管后宫事的主子答应帮她向皇上说情。开玩笑,咱家主子是什么人啊,说情那准是一说一准的,这人情可大了去了。
乐薇见芝兰瞪大着眼睛好奇的张望自己手上的旧布,随手就收了起来,敲了她一下:“看什么呢?看到了你也不会懂的,还不去好好预备着,皇上等会过来了,要喝汤,汤在哪里呢?”芝兰哎哟一声:“都是这卫常在,来搅这一场,让奴婢把正事儿都忘了。皇上最爱喝娘娘配的汤,奴婢这就准备去。这汤呀最要火候,这会子煨上,只怕都还不够时辰呢……可得赶着点……”一边絮叨着一边去了,乐薇笑着摇头:“这丫头,什么时候养成这碎嘴的德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