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翁主是一只快乐的小蜜蜂,
在未央宫、长乐宫和长公主官邸之间飞来飞去,忙得团团转。
除了和往常一般上课,照顾祖母,帮舅舅写写画画外,阿娇翁主还要为薄皇后的害喜饮食献计献策,陪皇后舅母聊天解闷,参加京都豪门的喜庆活动……
就这样,长公主的女儿还不忘抓紧比分必秒,回母亲官邸实习庶务杂项——过年,是各种事务和社交礼节的大集成,一年仅一度的实践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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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军官的呼喝,
守卫大门的汉军甲士们挺胸握戟,行礼如仪。
两匹矫健的骏马拖着马车,由侍卫队中间长驱直入馆陶长公主官邸。
马蹄儿‘哒哒’……
中途没任何停留,马车经长长的青条石内道,直达内庭。
“呦,呦!”
还不等马夫停稳车子,早有家奴疾步跑到车门下方,跪倒蜷成一团。
侍女来开门,车门开启……
让院中众人意外的是,踩着家奴后背走下车的并非馆陶翁主,而是位面生的贵妇。 贵妇人正值双十年华,云髻高耸,玉簪横别,长可及地的锦缎三绕长曲裾,气度高华,姿貌端丽。
贵妇下车后并没有走开,而是回身,代侍女伸出手:“阿娇,小心脚下……” 随后,长公主官邸的众仆役才看到自家小主人出现,扶着美妇人的手,款款下车。
目光在院中众人浏一遍,娇娇翁主微微颦眉:“太子妃呢?”
仆人中走出个眉目清秀的少女,先对翁主深深行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禀告武陵侯夫人来访,太子妃刘姱正在招待。
“武陵侯夫人……”听到客人名号,长公主的女儿‘咯咯’一笑,斜睨贵妇打趣道:“妗子,巧否?”
美人含笑,点头:“如是,如是。”
说笑两句,扫视扫视迎候的众人,馆陶翁主眼中闪过不悦:‘刘姱没空,阿芹也没空?就让一个普通侍女来接我?’
扁扁嘴,娇娇翁主手指美人,沉了话音喝斥道:“无礼!此……齐之王主。”
宫人仆人听闻,急忙齐齐地弯腰,施礼:“小人(奴)参加王主!”
刘若王主不以为意,低笑着和丈夫的表侄女自嘲——自己随夫婿到外地几年,长公主家的仆人不认识了也不奇怪。
“妗子自谦啦……”阿娇拉着表舅妈的手,边走边聊;
同时让嫂嫂的婢女回去禀告,说自己和齐王主先回琨舍换过衣服,再去与嫂嫂还有武陵侯夫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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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家的西跨院,
侧楼二楼的餐室内,烛光点点,
苗条清秀的少年侍女们川流不息地进进出出,捧来盘盘碟碟。主客四人各就其位,每人面前一张长条形矮几,上面摆满香气扑鼻的佳肴。
简短的餐前致辞后,堂邑太子妃刘姱拿起牙箸。
阿芹就跪在王主姱背后,小半心思放在伺候女主人进食,大半的心思则用于观察娇娇翁主的一颦一笑。大侍女现在颇有些犹豫,同时也有些惶然——武陵侯黄氏夫人的突然到访,打乱了首席侍女的计划;直到现在,她都没找到空和自家王主先通个气。
次主座上,馆陶翁主看餐几上的菜肴都是自己喜欢的,暗暗点头。
取过榴花长柄金汤勺,舀鱼汤细细尝,娇娇翁主蹙了蹙眉,略有不满:‘这汤……炖的时间少了,味道没全出来。’
待掀开碗上的玉盖,长公主的女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芙蓉口青白玉碗中的赫然不是稻米饭,而是麦饭!
‘啷!’
青玉质的碗盖落在几面,碰敲到包金的边角,发出一声轻响。
客人们听到异动,用餐的动作微顿,都诧异地望过来。大侍女阿芹心底暗叫——来了!
馆陶翁主扭头,恼火地瞪视主位上的表姐兼嫂嫂:“长嫂,此乃……何意?”
王主姱完全弄不清楚状况,搁下筷子,疑惑地问道:“阿……娇?”
“明……知……故问!?”娇娇翁主一挑眉,随手召过侍女,命将玉碗端去给堂邑太子妃自己看看。
看清碗中的食物,
武陵侯黄氏夫人就是一皱眉;
旁边另一张餐几后的齐王主刘若更是惊异出声:“咦?”
姨侄俩互相看看;
随后,同时将诡异的目光投向馆陶长公主的长媳——京中贵族圈谁人不知,馆陶翁主喜欢稻米,自幼基本只吃稻米。你做嫂嫂的,帮婆婆照顾叔叔小姑是本分;明知阿娇的食性,却故意做反向安排,打的什么主意?找茬?排挤?变相虐待?
客人们狐疑的目光令刘姱王主感觉如芒在背,
面皮涨得通红通红,都有些坐不住了,梁王女立刻叫人去带厨房的管事。
“王主,王主!”看情形不妙,大侍女阿芹果断奔出,跪到女主人面前禀告是因家中存的稻米没了,又来不及去皇宫取,才不得已用麦饭代替一顿。
紧接着,芹侍女挪动膝盖,膝行到馆陶翁主几案之前,百般婉转哀恳——这一切都是她擅作主张,太子妃并不知情。她愿意承受任何惩罚,只求翁主不要错怪了太子妃。
阿芹的长相,本就属于乖巧柔顺的类型;纤纤细细人儿,两眼汪汪包含感情的述说,令人顿生怜悯之心。于是,非但王主姱讨情,武陵侯夫人和齐王主也流露出不忍之色。
阿娇被气笑了:“好……家……婢!”
“不及入宫?哼!”直视声情并茂的乖乖牌侍女,一句接着一句逼问:来不及进宫取,还来不及去邻舍家借吗?她一顿能吃得了多少,一两都不到!从哪里借不来?
面对劈头盖脸的质问,芹侍女柔柔弱弱地嗫嚅借过了,只是偏巧邻居家也没有——没有短圆颗粒、不带黏性的稻米。
长公主女儿眼光中的寒意更冷,步步紧逼:“无?北阙甲第之内,皆无乎?”
这下,芹大侍女不敢辩了。
京都长安的‘北阙甲第’聚集着大汉朝最顶尖的贵族名门。要说这些权贵门第加起来都找不出一斤半斤稻米,那是任谁都觉得不可能的。
黄夫人与刘若王主的神色由同情变成漠然——说到底,区别只在‘尽心’与‘不尽心’罢了。
笑意敛去……
阿娇振衣而起,厉声叫到:“来人!”
甲胄轻响,宫里跟来的侍卫在门外应道:“翁主,卑职在……”
阿芹侍女当时就瘫软了,肝胆都打颤:“王、王主!”
十岁不到进梁王宫,又跟着女主人屡屡出入宫闱,芹侍女早就深刻了解到皇家贵胄们的行事做派——弄死个把宫人,还真不当一回事!
王主姱撑案而起,惊叫着阻止:“阿娇!”
看看嫂嫂紧张的表情和抓紧餐几边缘的手,再看看在场的两个外客,娇娇翁主咬咬嘴唇,改了主意:“无事,退下!”
侍卫遵命告退。
阿芹深深吸口气——她算逃过一劫了?
馆陶翁主冷冷一笑,抓过餐几上盛汤的百福黄金碗,照着侍女没头没脸地砸上去:“贱婢!吾之所食所用,莫非出自汝之私囊?!”
芹侍女本能地闪避,但还是被碗底磕到额角,立时红肿起一个疙瘩;鱼汤顺着头发滴滴答答淌下来,沾污了大片衣裙。
言毕,娇娇翁主扭身,冲齐国王主和武陵侯夫人各行一揖,掉头出门而去——至始至终,没和王主姱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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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廊上,传来对话:“阿鲁,阿鲁!”
鲁女官惊问声:“翁主,翁主,此……”
“胡亥呢?”
“在在!”
“回宫!”
齐王主刘若走向武陵侯夫人,轻扯姨母的袖子,悄悄暗指堂邑太子妃刘姱。
王主姱芙蓉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车轮滚滚……
‘母亲……可还尚健在啊!’
正襟端坐的馆陶翁主紧绷着脸,从里到外透着股寒气,一言不发:‘我是吃你的还是喝你的了?竟然,竟然……’
长公主的女儿在广袖里攥紧了拳头——鬼才相信是那个小婢擅作主张!
鲁女官搂着兔子,远远地缩在车厢一角,莫名的紧张,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接下去该怎么办啊?
舒适的马车内,唯有胖胖兔胡亥无忧无虑;
全不顾车厢内的诡异气氛,从女官怀里跳出来,蹦到小主人膝前,卯足了劲儿摇头摆尾,间或还翻个筋斗。
心里再窝火,见爱宠如此卖力卖萌,娇娇翁主的心也软了:“胡亥,胡……亥……”
抱过宠物兔,阿娇挠挠胡亥的胖下巴。
胖胖兔探出舌头,讨好地舔舔小主人的手心。
……痒痒,痒痒的……
娇娇翁主失笑:“呵,胡亥,胡亥!”
见少主人重显笑颜,鲁女官长舒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日头渐渐西斜……
将胡亥胖嘟嘟的身子搂紧些,阿娇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坚定说着:“胡亥,有朝一日,吾将携汝踏遍大汉之……名山……大川。”
——长公主官郅西跨院的起居室——
客人们早告辞了。
阿芹跪在女主人面前,一个接一个叩头:“王主,我错了,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擅自作主。”
“阿芹,阿芹……”
王主姱走近,双手扶起贴心的侍女:“起来,起来!你也是为我着想,不想我太累。”
“可王主,长公主那边……”芹侍女泪眼濛濛,直觉办砸了差事,委实愧对女主人的恩遇。
“阿娇不会向母亲投诉。”刘姱柔声地安慰大侍女。
“不会?”大侍女不太敢相信诶——那么矜骄的贵女,从不肯受半点委屈,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刘姱王主的口气万分笃定:“我说不会,就不会!”
虽然还有迟疑,阿芹还是决定相信自家王主,同时也暗暗松口气——刘嫖长公主对敢于触犯儿女的人,向来辣手。
芹侍女安心了;
说此话的梁国王主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阿娇的性子……如果闹腾一通,这事就算过去了。若……’
墙边半人高鎏金青铜女侍宫灯,烛火攒动;王主姱看着摇晃不定的火苗,黯然落泪:‘若强行忍下,就意味着……越发离心离德。’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阿娇与我之间的距离却越行越远??’
——长公主官郅隶属西跨院的东小院——
三四排柳树,将不大的小院分成前后两部分。
前院,婴儿哭,孩子叫,仆役往来;
后面,却小池流水,安安静静——恍若另一个世界。
小小的池塘,掬一汪秋水。
碧波荡漾……
映照着天上的浮云和池边临水独立的丽人,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脚步声,渐渐近前:“贵……人……”
画面,动了。
懿姿秀立的女子回转身来——芙蓉为面,柳如眉,艳光四射,风流天成。
即便是黄土埋半截的残缺之人,也不禁一阵阵恍惚,无法抑制地为罕见的美貌深深折腰:“贵人,老奴……幸……不负贵人所托。”
孟姜微微颔首,退开半步。
裙裾旁,是一只通常用来盛野餐食物的提篮。篮子比较深,敞口,上面用一块红麻盖着,看不清下面放的是什么。布料上,搁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
齐国贵女做了个‘请’手势。
老阉侍提起锦囊,捏了捏,又拉开袋口往里瞅瞅,立即笑得暴出满口黄板牙:“贵人厚赐,厚赐。老奴愧领,愧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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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老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画面中,又只剩下孟姜一人。
伫立许久,齐国贵女弯□,揭开红麻——柳条篮内,装的满满的白米。
抓牢篮子一角,提高、提高、提高……
雪白晶莹的米粒由篮口倾斜而下,落入碧绿的池水——转瞬间,了无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今天是二月二十九日
西历中,四年才有一回的二月二十九日( ⊙ o ⊙ )啊!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