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穿着一身紫色的苗衫,用黑花纹滚了镶边,手腕和脖子上都套了带着铃铛的银镯子,一头乌油油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盘在头顶,上面斜插一只红木梳。这个以笛音驱使黑蛊的人,偏偏是个极灵秀可爱的小姑娘。她双眸盈水,眉如轻烟,唇红齿白,看了直令人有种忍不住想扑上去亲亲她的冲动。若非她手中还抓着寸余长的竹笛,卫忧简直不能把这屋中的血腥场面,同眼前这娇俏可爱的少女联系起来。
她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走路的时候,还特意绕开了地面上流着黑血的地方,仿佛生怕弄脏了鞋底似的,走到卫忧跟前,蹲下身子,看着他,脸上笑眯眯的:“你怎么了,卫忧?是生气我把这地方弄脏了是么,哎哟不对,我想起来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叫做‘滥杀无辜’,对不对?”不等卫忧回答,她扭头看了眼地上拼命蠕动挣扎的萧九郎,道:“这个人想来害你,也算不得什么无辜,等我先把你屋子清扫干净,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啦!”她一边说,一边自腰下挂着的绣花小布囊中掏出只小药瓶,刚要拔瓶塞,萧九郎忽然停止滚动,血污中抬起已被黑蛊噬咬得看不清五官的脸,脸上五个洞中皆有黑汁流下,含混不清地嘶声笑道:“你杀了我,你也活不长了,我一进门,就点了‘往生白烛’,现下这屋子里满是毒气,你们就快要死了,哈哈!”最后一声笑,充满说不出的疯狂,刻毒,又带着垂死前一点可怜的欢喜。
苗家小姑娘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只是用鼻子吸了吸屋中的空气,道:“这种白蜡烛么,我小时候晚上怕黑,我爷爷常点了一屋子的白蜡烛陪我睡觉,所以打小儿我就喜欢上了这种‘往生白烛’的烟火气啦!”她瞧着萧九郎,眯眼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喜欢往生,我就做做好事,提前一点送你去黄泉路上,也好早点往生。只不过,过桥的时候千万要记得喝孟婆汤哦,不然记得这辈子是怎么死的,一定很痛苦的!”
说罢,她一把拔下萧九郎先前插在地上的铁布伞,伞尖对准萧九郎的咽喉,轻轻一挑,挑破他的喉结,逼得他再也不能发声。萧九郎喉中嘶嘶喘气,苗家小姑娘却理也不理,只是将原先那只小药瓶拔去瓶塞,一边往他身上洒白色的药粉,一边咯咯笑道:“你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报上我的名字哦,你要跟他老人家说,这是我紫烟为他送去的第九十九个亡魂。”白色的药粉洒在萧九郎身上,便如遇到了沸水,乍然腾起一股白烟,伴随着阵阵焦臭的气味,萧九郎的身躯在“兹兹”作响的白烟中渐渐化去,尚留有感觉的身躯仿佛被灼烧般不停地扭动,却苦于喉结被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小姑娘一只手捏着鼻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化得无影无踪,才抬起一只手,将瓶中的**往蓝若冰的尸身上倒去。药粉还未洒下,忽听一声厉喝:“不许动他!”她小小的手指吓得一颤,却及时收住,回头看了卫忧,咯咯笑道:“为什么不许动?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是不是?”话音还未落,就被卫忧厉声打断:“我说不许你动,就是不许动!”他这话语十分严厉,那个叫紫烟的苗家小姑娘仿佛真的吓到了,也不顶嘴,乖乖地收了药瓶,走回他跟前,伸出手指,摸了摸他脸颊上的伤疤,“唉”地叹了口气,道:“卫忧,你知不知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以后对我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大声?”
卫忧拄剑而起,拖着步子一步步地挪到门边,以手扶门,望向门外漆黑深沉的夜空。门外风来,雨来,将他的黑发和黑衣向后吹起,紫烟看着他修长挺立的背影,即使有再大的风雨,但只要有这个刚毅的男子在,就好像吹打不到她的身上来。她忽然有种感觉,好想能够依偎在他的身边,同他共守这风雨下的宁静,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她慢慢地,慢慢地挪动步子走过去,靠近他,再慢慢地伸出双手,从他背后伸过去环住他的腰,将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但是她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卫忧在发抖,浑身在抑制不住地发抖,好像一个寒症病人那样抖得厉害。“你怎么了,卫忧?”紫烟吓了一大跳,从他背后缩回手,踮起脚尖来,手背抚上他的额头。在身材颀长的卫忧面前,娇小的她只到他的胸膛,她的手才伸到卫忧面前,就被卫忧一把紧紧握住手腕,好似虎钳般。
紫烟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卫忧却好似未觉,转过头来,眼睛对着她,眼神却空茫,仿佛并未望向她般喃喃自语:“蓝若冰之所以能到这里来,是因为他口中那个给他报信的苗女是你,是不是?”紫烟只感觉一股大力透过手腕,几乎要将自己的腕骨捏碎,却强忍住了不再呼痛,仰起头来,毫不退缩地与卫忧对视:“不错,给蓝若冰报信引他来这里的是我,因此引来眇郎中,害得他被眇郎中暗中下毒毒死的也是我!”她顿了一顿,声音却低了下来,“可是你却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我要给他报信?又为什么我明知他不会武功,却没有沿路保护好他?”
卫忧的声音却愈见严厉,道:“为什么?”“因为……因为,”紫烟咬了咬牙,眼睛狠狠地回视着那凶巴巴的男子,倔强中泪花渐涌,“你受了伤后,是我把你拖到这里来,给你清洗包扎伤口,上药护理,水缸里的水,米袋里的米,每个月定时挂在门上的药,都是我悄悄送来的。”卫忧捏住紫烟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一软,语气却未变软,依旧厉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却又不让我知道?”她盯住紫烟道:“你以前必是认得我的,莫非,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
“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紫烟刚要顶嘴,面上忽地浮起一丝奇特的笑靥,竟让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平添了一丝奇异的魅力,“你要说我有不可告人的意图也可以,我的意图就是,”故意拉长了语调,道:“让你好好活下去,然后爱上我!”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这女孩子不仅没有脸红,反而咬得又重又清晰,卫忧脑海里却仿佛遭了重重一击,有个如是这般的声音在记忆中对着他说:“卫忧,你不能死,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爱上我……”那是夹着哭腔的语声,然而却愈来愈分明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前胸后背的伤口,也忽然似因了这记忆而疼得清晰,卫忧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胸前从左肩斜贯至右腰的伤痕,那是撕裂皮肉的重创,然而最致命的一击却是在背后的,那一剑从背心刺入,只差半分就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他能从鬼门关上走回来,全是因为这个叫紫烟的苗族少女,这样想着的时候,卫忧又下意识地看了紫烟一眼。“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一眼了么,卫忧?”紫烟却是一脸笑意盈盈,大胆地回望着面前眉眼俱厉的修长男子:“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你决定爱上我了?”“没见过你这样子的。”卫忧薄如刀锋的嘴唇里吐出一句,重重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随即转身走回屋内,俯下身蹲在蓝若冰的尸身前,开始一剑一剑地凿他身下的泥土。紫烟跟了过来,蹲在旁边,看着蓝若冰墨血染身,血肉模糊的尸身,仍有不少的黑蛊,在肉身上如墨的血浆中爬来爬去,她用两根手指捏住鼻子,咿咿唔唔地道:“都这样了,不如一把火把这屋子烧了,不就……”说到这里,卫忧执剑的手狠狠一停顿,紫烟吐了吐舌头,连忙把下面的话缩回了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