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一开口,其他人都静了下来,看向他的目光有佩服,有嘲讽,有焦急……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同情。
王佑凝视苏慎片刻,淡声问道:“哦,苏丞相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苏慎听出了王佑话中的不悦,但还是躬身道:“陛下明鉴,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眼下流言传播天下,已人尽皆知,若当真以此入罪,恐怕我大燕百姓将十去三四,断非国家之福。臣以为,只追究首恶元凶便可,如此既能可震慑天下,又可彰显陛下仁慈。”
王佑沉吟:“首恶远在临淄……恐不易追究吧?”
苏慎心里一惊,没想到王佑已经打算对付齐遨宇了,忙道:“臣以为,此事既为阴谋,背后主使必然会派人在各地推波助澜,只需将这些人抓住,明正典刑……”
不等苏慎把话说完,王佑便开口打断,沉声道:“首恶不除,国事不靖。”
苏慎一滞,忍不住抬头看向王佑,就见王佑神色阴冷,眼中似有戾气闪过,他犹豫了一下,不再多言,退入班中。
眼看苏慎这位百官之首都退了,其他人更不敢说话,王佑见状面露不耐,起身道:“好了,都散了吧!”
说着,王佑也不顾众臣行礼,大步朝后殿走去。
散朝后,百官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外走,不时低声议论几句,柳清明故意慢了一步,与苏慎走在最后。
“苏大人,您看?”
苏慎脸色忧虑,低声道:“皇上,似乎不太对劲。”
柳清明脚步一顿:“大人的意思?”
苏慎摇头:“此事……再议!”
……
苏慎与柳清明结伴出宫,到了青龙门外,二人相互一拱手,各自登上马车,可不等马车启动,就见大队枭卫气势汹汹的纵马而出,为首者正是雷星亮。
苏慎目光一凝,只当王佑心有不甘,还是派出了枭卫抓人,他微微一叹,便吩咐车夫回府,不再多想。
苏慎回到府中,一杯茶没喝完,就得到一个消息——皇上下旨征兵了!
眼下与草原刚刚停战,又要征兵?
苏慎只微微一想,便悚然而惊,皇上,这是要对齐国动手?
因怒兴兵,非但是为将忌,更是君王之忌,以苏慎对王佑的了解,他当不至如此轻浮。
苏慎踱步沉思,一咬牙,就准备进宫面圣。
这时管家拿着一张告示回来,禀报道:“老爷,这是刚刚枭卫张贴的告示,还特意在咱们府前贴了一份,您看……”
苏慎接过告示展开一看,心里就是一惊,愈发肯定有什么事发生在王佑身上了。
说是告示,其实是一道圣旨。
圣旨字数不多,内容简单,用词也是通俗易懂,苏慎只看了一眼,就从字里行字用词造句上看到了一股戾气,而且字迹也很熟悉,明显就是王佑亲笔。
再看落款,不出意外,果然是玉玺宝印。
王佑亲笔写了一份圣旨,还贴在自己府前,其中用意已经不言自明,苏慎心里再有不愿,还是长叹一声,吩咐管家闭门谢客后,便一脸阴郁的回到书房生起了闷气。
与此同时,天京城已经乱套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禁军和枭卫在行走,各路口城门处也都竖起了征兵的旗子,贴上了告示,还有人在高声念诵着告示内容。
“皇上有旨,如今战事初靖,天下未平,朕悯连年征战,百姓悲苦,本欲休生以养民,不料有小人趁隙以妖言而惑众,欲乱我大燕军心民意,重启战争。思我大燕,从无畏战之君,亦无惧战之军民,值朕承宝,亦当继此强志,不屈不挠。是以,今敕天子诏,征及冠男儿,血勇之夫,提三尺剑,与国同忾。钦此!”
眼下粮价大涨,百姓们都在苦挨之际,皇上却突然颁发了征兵令,这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苏慎被一道亲笔圣旨堵在家里出入不得,其他人却没这个待遇。
当下就有御史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以养民为要。甚至有胆大之人,集数十士子文人前往青龙门叩阙,直斥皇帝穷兵黩武,颁布乱命,若不收回,便跪死在宫前。
王佑和刘威扬两代帝王先后杀了几拨臣子,按说不应该有人如此胆量,可这世上事就是如此奇怪。
“蠢货!”
苏慎一听说此事,不由怒骂出声。
王佑是什么人,岂会受人胁迫?
逼宫?求死么?
尽管恨其不急,可到了现在,王佑也顾不得多想,急忙吩咐管家备车,便要进宫面圣,挽救局势。
可等他换了衣冠,不等出府,管家就报上了最新消息。
“老爷,皇上震怒,以欺君为罪,已经命枭卫将领头臣子御史等都人都逮捕入狱了,那些跟着闹事的文人虽然没被抓起来,却是更惨,直接被夺了功名出身,收回优抚,永不录用为官。”
管家的话说完,久久不闻苏慎说话,抬头看去,就见苏慎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吓得赶紧上前扶住。
“来人,来人啊,赶紧去叫郎中。”
苏慎长吸口气,用力站稳身子,推开管家:“备车,进宫!”
管家担忧看着他:“您……”
苏慎摇头不语,颤巍巍的朝外走去,明明正值壮年,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短短半日,天京城已经模样大变,繁华的街道上一片凌乱,往常热闹的市场已经变得萧条。
街上到处都是兵丁枭卫在抓人,百姓哭号声,求饶声不时响起。
苏慎坐在马车上,顺着车窗缝隙看去,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目标都是青壮。
这是要强拉壮丁,真正的穷兵黩武吗?
苏慎不知道王佑为何变得如此,无定原一战虽然有失仁义,可从战果上看,的确达到了目的。前两日御驾回京,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犹在眼前,这才几天工夫,就换成了另一番模样?
“昏君!”
苏慎心里怒骂,大好局面,就这么被王佑自己给毁了,不是昏君是什么?
街上到处都是兵丁,过往人丁只要是青壮都会被拦住问询。好在苏慎的马车规格不同,就算不认识的,也能看出这辆马车的主人必然是贵人,再看前行方向,都猜到了是准备进宫面圣的,于是一路行来,倒也无人阻拦。
到了青龙门,周围已经寂静无声,苏慎下车看去,就见宫前一片凌乱,雪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他心里一冷,莫非,当场还打人了?也不知出没出人命。
看到苏慎下车,马上就有守门禁军迎上来。
来人是一名禁军偏将,姓张名平,一直负责宫禁,与苏慎倒也熟识。
张平拱手见礼,恭声道:“苏大人,可是要面圣?”
苏慎强笑道:“正是,有劳将军禀报一声。”
张平摇头道:“皇上早知道苏大人要来,让小人给苏大人带一句话。”
苏慎一听,马上神色恭敬的朝宫中一躬身,这才看向张平:“将军请讲。”
张平神色一变,挺直了腰杆,大声道:“皇上说,你的来意朕已知晓,此事朕自有主张,苏爱卿无需多言,且回吧。”
张平正色说完,又变得恭敬起来,说道:“苏大人,皇上的话就这些,您看……”
本以为苏慎会难堪,可不想苏慎听完后,只微微愣了愣神,朝张平微点头,道了声有劳,转身就走。
看着苏慎马车远去,张平眨了眨眼,有些猜不透苏慎的反应,他不应该央求自己禀报一声吗?再次也应该脸色难看,磨蹭一阵再走吧?
这时,有手下凑过来打听:“头儿,苏大人怎么说的?”
张平回神,一瞪眼:“瞎打听什么?没事做了?”
手下一缩脖子,讪笑道:“这不好奇嘛,苏大人可是群臣之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不好奇他怎么想的?”
“行了,赶紧滚蛋。”张平不耐烦的踢了对方一脚,朝远去的马车望了一眼,不再多想。
马车上,苏慎沉思良久,他从王佑反常的表现,和种种蛛丝马迹中,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猛地眼睛一亮:“难道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