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低谷

夏之语和胖大海一前一后跑过去, 面前的林和清令他们大吃一惊:头发乱做一团,不知几天没打理过,青黑的胡渣也冒了出来。他们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一身酒气, 唯独眼神还是清明的, 所以一眼认出了夏之语, 先是一愣, 而后眼里浮起轻蔑的笑,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他阴测测的,仿佛她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夏之语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现在一个词都想不起来了, 她心寒:他竟如此不信任自己。

胖大海板起面孔,一脸正义, “和清, 你怎么能这样说?之语是关心你才来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我应该怎样想?”林和清笑容里的嘲讽意味愈加浓了,一只手伸到夏之语颈后, 稍稍一用力,她的前额就碰到了他下巴。一张口,酒气热气全喷在她脸上,“宝贝,我说错了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你终于可以高傲地俯视我了, 你心里一定乐疯了, 对不对?”

“你这样说不公平, 我——”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对着他没有一丝温度的笑眼,突然之间, 她感到没有解释的必要了。脸扭向一旁,冷冷的,“随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一抬手打掉他胳膊,她决绝地回了车里。

见情况不妙,胖大海二话不说架起林和清上楼。

折腾到大半夜,回到住处已经凌晨一点了。

“行了,你赶紧回去,别让你媳妇以为我拐带着你私奔了!”夏之语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调戏着胖大海。再难的处境也不妨碍她取笑别人作乐。这是她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之一。

胖大海早被她训练到五毒不侵了,淡定到不能再淡定,“放心,我媳妇一向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她开车门的瞬间他忽的按住她肩膀,“明天……再去看看那家伙,他就是嘴上逞能,心里其实难受着呢。”他还能想起方才把林和清扶上楼时他一件痛苦的神色,这么多年,绝少见他这个样子。

夏之语极其不耐打断他,“以后他的事我们都不要管,我们都没安好心,都是看他笑话的!”

她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严禁任何人在她面前提“林和清”三个字,一门心思扑在无穷无尽的稿子上。虽然心底偶尔会犯起阵阵苦涩。这天看稿子,头晕脑胀的什么都看不进去,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夏小姐?是我,建筑设计院的杨老头,还记得吗?”

杨老头突然打电话来,她倍感意外。等到了萧山咖啡厅,他张口就说:“我是为和清的事来的,我不好意思见他,特地把你约出来,他最近状态怎么样?“

“呃……不是太好。“夏之语有些惭愧地回答,自那晚不欢而散,一点关于他的信息都不知道。

“唉,这孩子性子太孤傲,眼里又揉不得沙子,这个性子肯定是要吃亏的。“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夏之语迫不及待想从他嘴里套话。

“他没告诉你?”杨老头有些诧异。

夏之语有点心虚,却佯装镇定点点头,急切地,“您要是知道详情,麻烦您告诉我,我很担心他。”

杨老头连连感慨,“这倒像他的性格,真是成也性格,败也性格。”

几个月前,设计院拿到一个大项目,上头非常重视。但就是有胆大的敢顶风作案,虽然只是几个小数点的改动,但已差之千里。简单的说,原本能用几十年的房子有可能一两年不到就成危楼了。这个设计方案在林和清进设计院之前就已进行了,严格地讲跟他没关系,但他无意中得知这个秘密,性格里的耿直因子作祟,他大胆提了出来。但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那个方案的负责人更是直截了当地讽刺,“省里领导同志亲自点头的设计图,你敢说有问题?你是太高明还是太无知?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这事你管得起么?”

他越想越气,一怒之下写了封匿名信投了上去。上面震怒,派人彻查。院长是好面子的人,绝不能坐视内部出了奸细这种事情,展开内部排查。其实毋需排查,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谁。林和清万万不会等别人宣判,主动递了辞呈。

“和清进设计院就一直跟着我,是我没带好他,枉他叫了我那么久老师。”杨老头一个劲儿感慨,紧接着递来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个老友的建筑公司,让和清去找他,就说是我的学生就行了。和清是个非常有才华有想法的年轻人,设计院或许并不十分适合他。”

夏之语站在车流滚滚的街头,神情木然,心里五味杂陈。在她过往的概念里,林和清是无所不能的,可是没有了身份的庇佑,他竟也有无助的时候,她不知该如何帮他走出低谷。

捏着那张名片直到手心出汗,仍旧没想好该怎么做。坐公交途径那片绿油油的院墙时,她忽然有了主意,在前面一站下了车。

这个小时候来过的地方,如今她却把拦住。

“我求你们了,我真不是坏人,我是来找人的。”她嘴都干了,卫兵大哥就是不让进。

“我说姑娘,哪个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证件、接领人,一个都没有,你让我们怎么放行?”卫兵们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夏之语还是不愿放弃,双方争执不下之际,一辆车子缓缓驶来。卫兵一见,立刻立正,敬了个端端正正的军力。

“怎么回事?”车后门打开。问话的正是夏之语要找的人。

她提心吊胆进了林家,林叔叔亲切问她喝茶还是咖啡,她紧张兮兮地说什么都可以。

“阿、阿姨不在家?”她最怕的就是见到林和清的母亲,因为试事关儿子,似乎母亲的火气总是比父亲大些。

“她不在家,别紧张,就算在家也不会怪你的。”

他直截了当点破,夏之语心中反倒轻松了。“都怪我太任性了。”

“那你告诉叔叔,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他从小长大,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早就谁也离不开谁了。”她目光灼灼,“可是我们对未来的态度有着严重分歧,他强势,我也不愿意让步。在这种状况下,我不觉得结婚是明智之举。”

林父沉吟良久,缓缓道:“你没做错,问题不解决,即使强力压下去,也总会有反弹的一天。”

她微笑,“叔叔,我今天找你,是为另一件事情。”

接着娓娓道来,林父的神色越来凝重,最后一掌轻拍在椅子扶手上,“这倒像他干出来的事情。”

“他现在很糟糕,您能不能帮帮他?”这才是她此番前来的目的。

林父摇摇头,“我帮不了他。他活得太容易太顺了,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要什么有什么,这也养成了他自傲的性格,以至于忘记了世界不是他想象的模样,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他还年轻,栽个跟头没什么不好。而且那个地方不一定适合他。”

至刚易摧。这话不假,可是林和清这跟头未免栽得太狠了,夏之语怀疑他能否从低谷里走出来。

“所以你要帮他。”林父和颜悦色为她续茶。

“我?”她指指自己,苦笑着摇头,“他一定恨死我了,见都不想见,我怎么帮他?”

林父哈哈大笑,告诉了她一件闻前所未闻的事情。大约父母都偷看过子女的日记,林父说林和清小时候的日记本里满满的都是夏之语。从打架到抢桂花糕,事无巨细,夏之语的一喜怒哀乐都可以从他的日记里找到。

瞳孔蓦地放大,她感到极度震惊。直到两天后想起这事,犹感不可思议。

周末一大早她就起了,把胖大海开车来,进超市扫荡,然后去了林和清家。没按门铃,直接拿钥匙开了锁,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大大咧咧招呼胖大海把东西拎进去。

林和清在沙发上,突如其来闯进两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看见他一副落魄的模样夏之语心底蹿起一股邪火,从胖大海手中接过两个大袋子噼噼啪啪往地上扔。

林和清眉头拧成麻花,但鉴于目前两人这种针尖对麦芒的状态,还是缄口不言的好。

有夏之语在,胖大海不敢多说话,把东西按她的吩咐放好,递给林和清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拍拍他肩膀就去上班了。

只剩两个人面对面,夏之语看都不看他,仿佛他是透明不存在的。将每个袋子都扒开瞄瞄,那里面全是肉和蔬菜。

林和清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她提起袋子一个个扔进冰箱,动作粗鲁,噪声很大。他不满地撇嘴,但实在懒得搭理她,就由她闹去。

厨房里不断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林和清努力克制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打开电视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好不容易忍住了,约莫十一点钟左右时,客厅里传来阵阵香味,这疯子到底搞什么?他正犹豫要不要进厨房一看究竟,却见夏之语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上面放着一碗鱼汤一盘绿油油的小青菜和一碗米饭。

心头窃喜,但面上依旧冷淡。本以为她会好言求他吃,可他到底想错了。直到不亦乐乎地吃饭到鱼汤见底,夏之语都没有开口让一让他。

林和清愤怒,起身去了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里面竟是空的!

“夏、之、语!”

早上没吃饭的他想把客厅那个女人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