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色清凉,清风徐徐,银辉洒进大开的窗内,将白霓裳整个人都暴露在这苍白而静谧的月色中,与窗边死角处的暗影形成强烈的对比。

“白霓裳?”

阴影的死角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叫白霓裳谨慎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忡,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的又似胆怯般低低的,但是很快白霓裳就又防范了起来,因为那个声音的语气十分镇定,甚至有些幽幽的诡异感。

阴影处似的人似乎满意的轻笑了一声,“你真可怜,白霓裳。”

白霓裳闻言霎时眯起了眼,“阁下深夜造访,究竟意欲何为?莫不是来嘲笑本郡主的?”话落的同时,最靠近白霓裳的纱帘被她一把扯拽了下来,轻飘飘的坠落下地,可见她是动了怒。

“真是沉不住气的孩子。”阴影中传出小女孩诡异的口吻,随即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软软道:“但是,是很难搞定的吧。”

“你到底是谁?”

“不要那么焦躁,小丫头,如此,难成大事。”

“我可没要求你来教训我。”

“好孩子要听得进劝,”白霓裳真的要被这软软萝莉音的正经语气逗笑了,只是她还没有笑出来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勾起了残忍的笑意。

她说:“你会遇到一个刻骨深爱的人。”

就像是在特意来嘲笑她曾经该死的愚蠢。

她又说:“但你会失去那个人。”

哈?我不会失去,得不到的我就把他毁掉!

“那个人会彻底毁掉你。”她顿了顿又道。

可笑!人若犯我,我必毁之!能够摧毁我的,只有我自己!

女孩儿不再说话,她似乎在阴影中满意的欣赏着白霓裳如人间厉鬼般的狰狞目光,终于缓缓奔向了主题:“白霓裳,你视作仇敌的人是谁?令你变成这副样子的人又是谁?你知道吗?”

“......”白霓裳猜不透对方拐弯抹角的心思,索性静候下文,她本就是那种行事大刀阔斧的性子,姑娘家天生的敏感和神经质,在她这里似乎就特别突出了神经质。

“邵君何移情别恋背叛了你,而刻意将这个真相呈现在你眼前的是另一个暗地里搞鬼的人。”

白霓裳不由得被蛊惑,脑海中闪现出重伤后第一次有了意识时看到的那个绝尘超然的背影,随之而来的便是让她入魔的真实画面。

——

初遇邵君何那年,她13岁,他18岁。

她就站在初遇邵君何的那个黄沙飞扬的沙场上,看着13岁的自己狼狈被俘,正打算鱼死网破之际,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挡在了她的面前,为她驱逐一切危险,对她扬起阳光温暖的笑容,向她伸出了手。

那时,她心中一片感慨,这就像是一场难得的美梦,因为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平时也无法梦到这曾经的美好。

她看着过去的自己在少年的身后频频偷看,种种别扭的举动,让作为旁观者的自己也不免脸臊起来。

邵君何将她护送回了军营,在她被上级军法处置时还为她求情,虽然到头来还是挨了打,但如今看到这画面,却叫她滋生无尽甜蜜。

邵君何是援军的先锋队副队长,后面有大批的军队因为物资运送和雪灾无法大规模行动,倒叫他们领先了这么多,还及时救下了被困的白霓裳。

一个多月后,他们总算撑到了援军的到来,戎狄人数本就与南泽不可比肩,如今又来了援军,更有大将军邵彭亲自指挥作战,自是节节败退,最后退到了落雁城外仍伺机而动。

之后,邵君何与她一同护送身遭暗算的白云实回洛阳,回京后她便开始纠缠邵君何,起初邵君何只是感到无奈地由她胡闹便是,甚至长辈们调侃要将他和白霓裳凑作一对时他也并无反对的反应。

那个时候,白霓裳简直欣喜若狂,她以为邵君何也是喜欢她的,从此就更加理所当然的纠缠邵君何,甚至对邵君何的个人事务指手画脚,这令邵君何渐渐地不耐起来,但白霓裳不管,想当年,她娘就是胡搅蛮缠耍尽手段,最终如愿以偿的嫁给了爹爹,如今,他们就很幸福,娘亲眼里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爹爹一人,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爹爹,到最后还不是感动了爹爹。

现如今,爹爹元气大损,很有可能再也无法领兵打仗了,但是她娘不在乎爹爹能否创造丰功伟业,只要爹爹是安好的,能够同她携手此生,做个文官又如何?

她跟邵君何是相爱的,她这么以为着,到死都这么坚信着,直到她在梦里看到了那一幕。

白霓裳总是像个阴魂似的时刻缠着邵君何,他已经受不了了!

那天,他好不容易脱身跟几个兄弟出来游玩,赶巧的碰着一回迎亲队,这世道,能娶得上媳妇儿,那该是多么不得了的大喜事啊!因此,这里的婚嫁都十分的热闹,邵君何跟几个兄弟在茶馆二楼观看,也受到了这喜庆气息的感染,心情好了许多。

一个不经意间,他就望见斜对面的茶楼上也有人在对这长长的婚礼仪仗致以艳羡的目光——那是一个小姑娘,淡描如烟的眉眼,秋波温婉,面罩白纱,柔和的轮廓若隐若现,身着浅色水蓝长裙,似乎想要探头看得更加仔细些,却又碍于女儿家的矜持,羞涩的侧立于窗边,身旁的小丫鬟也在忙着为她遮挡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

对方自始至终都未曾注意到他的注视,而他却莫名其妙的就这么丢了一颗心,说来实在无奈。

他自己不好派人去打探那位姑娘的背景,就怕白霓裳那疯丫头会发神经,若是对那位姑娘造成了困扰他就罪过了,正好同去的有不少好友,他便央着几位好友去打探那位温柔婉约的姑娘是哪家的。

翌日下午,好友便带来了消息。

那姑娘乃是户部女侍郎王立娟的女儿,由于家中母亲做大,故随母姓,闺名溪雨,小字月月,已经及笄,家中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哥哥,下头还有个九岁的弟弟,由于家中只这一个女孩,舍不得早早嫁了,只是近来也不得不开始张罗亲事了。

邵君何被白霓裳缠上,白霓裳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疯丫头,他害怕心仪的姑娘会被有权有势的年亲王府郡主所害,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是远远地注视着那位温婉美丽的女子。

梦中亲眼看到邵君何痴痴地遥望着另一个女子的背影的白霓裳一瞬间大脑充血,头脑发胀,眼前一片红光,恨不得即刻杀了这对狗男女!

她拼死拼活也换不回邵君何一个正视,而一个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女人却可以得他如此垂怜!一瞬间,恨意涌进五脏六腑,似□□般侵蚀着她身上的每一寸,麻木的叫嚣着杀意。

但是那时的她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王溪雨的存在,而那个时候的她脑子里想的是她会失去邵君何了,于是开始不顾一切外力,借着娘亲的心得和皇家的权利,一举促就了她和邵君何的亲事。

那时,她所想的不过就是把在意的人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就像小时候护食一般生怕被别人抢走了,并没有想过要去害人,她白霓裳素来就不是背地行事的小人!

但是在那个梦境中她却亲眼看到了当邵君何听闻王溪雨的死讯后,将愤恨的目光锁向了自己时,她才惊觉,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一头热吧,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般不厌其烦在别人的舞台上“献丑”,那一刻,在梦境中看着这样的自己的白霓裳都觉得自己就是个笑柄!

当她真正醒来时,正是她与邵君何成婚的那天,但是她明明还记得自己与邵君何拜过天地,虽然中途与姬雪飞发生争执动起了手,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她是在洞房夜彻底昏死过去的,再次醒来娘亲却说是两天前同姬雪飞发生了冲突被失手重伤,到了该成亲的日子才醒来。

这,算重生了吗?她到死都不知道的死因,只这一天的差距便可翻转结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她有满心的仇恨要宣泄!光这样想着就令她战栗,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烫伤了手,明明可以用冷水冲洗,她却偏偏喜欢藏起来不让娘亲发现,故意用热馒头去捂着烫伤的地方,那时她就在想,小小的烫伤也敢让我痛苦,我便要你更痛苦!殊不知到头来还是自己最痛苦。

小小的年纪会有这种想法,说出来只会叫大人嗔笑傻吧,可是细细品来,又何尝不会令人心底发毛呢?

——

“还没有注意到吧?”软软低低的萝莉音仿佛解开了白霓裳陷入的梦魇,霎时回了神。

“什么?”白霓裳难得愣愣问道。

阴影处那人的目光似乎在迸发着强烈而难以言喻的意味,语调依旧平静,道:“她还没有真正的展开策略,不过也不远了,你需要一个了解你难以捕捉的敌人的同盟。”

“同盟?”白霓裳细嚼这个词,“你是在说你么?”

暗处之人似乎赞同了白霓裳的话,并未发言。

紧接着,白霓裳眼中带着危险的玩味道:“这么说,你也是有利可图了?”

“......”阴影处静了几秒,再次出声时依旧是平静的语调,“是的。”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这下白霓裳似乎觉得轮到我方市场了吧,不善的目光紧锁那一片黑暗,“坐收渔翁之利?还是......”

“不是。”对方很果断的否定了她恶意的揣度。

“哦?”

“......我并没有针对你的理由。”

“呵,可是照你的口气,似乎是有一个我并不知道的家伙想要算计我,连这种事都有发生,我又怎么信得过你的片面之词呢?”恶劣的危险目光直直的射向阴影处,白霓裳阴测测道:“更何况......连面都未能得见的人呢?”

对方似乎很惧怕这个样子的白霓裳,无措的乱了气息。

这倒新奇有趣了,白霓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明显的动静,不禁玩味的想到。

“你会需要我的,”对方似乎也不打算浪费口舌,就用现实与行动证明吧,“我不能在过亮的地方出现,白天更不行,有什么疑问我会在夜晚为你解答,告辞。”

言毕,白霓裳就知道她这是要跑路,当即条件反射的往那处角落里抓去,令她惊异的是那里一片空旷,什么也未能捕捉到,却惊起一群萤火虫。

幽幽的绿光莹莹闪烁,从白霓裳的手指细缝中穿梭逃开。可是一直到刚才都没有任何光亮,这些萤火虫是如何隐藏的?而且,这个季节,不应该是萤火虫活跃的时节,难道她要说服自己刚刚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奇怪小女孩就是萤火虫变得?抱歉,她说服不了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