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柯南看到尹贤仁的眼圈红了,问他,他才说:“我父亲去世了,我要回去一趟。”
季柯南一听,心里一酸,可惜了,这个年龄死人,真的不应该。这个是什么事,难道真是黄泉路上没老少。不过也不对,这个人平时没什么毛病,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季柯南心里充满了迷惑,不知道怎么安慰,心里乱糟糟的。不会安慰怕说错了话,即使会安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因为人都没了,怎么说,也说不回来,如何安慰,也无法抚平创伤。
“哎呀,不是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柯南说,其实,他对死亡看得很淡,针对这个情况,他不便说什么,说多了,他也听不进去,看得出来,他恨不得长了翅膀马上往回飞,毕竟人的生死是大事,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个事,人一生,只有一回,没有回锅肉,也不会重演,不会像磁带那样可以暂停,可以倒带,可以重来,人生没有彩排,一次成功,好歹都要上台,都要上场,如果退却,就是懦夫,如果小腿发抖,还可以理解,如果不敢迈步,就令人不齿,或者让人感到羞耻,或者在人前无法抬头,这个就是现实世界,既充满了诱惑,又会遭遇各样的挑战,不会给人机会,就如同花开了又谢,这个春天来了,去了,不再回还,所有的一切,都会逝去,所有的幸运或者悲哀,都会化作尘埃,一去就不会回来,无影无踪,无处寻觅。
“我已经和刘小姐联系了,她同意我回家,这次回去,算是丧假,单位是批准的,不过,我走了,你们都在这里,办事可能要辛苦些。一个人要做两个人做的事,肯定忙碌,不要抱怨,期待你做得比两个人做的都好。我相信你,你一定行,靠的不是人力,靠的是上帝。”尹贤仁说,他的说法,可能就是鼓励别人上战场,他自己倒怯场,先逃跑了再说。嘴上喊着,冲呀杀呀,实际上逃之夭夭,只听到喊杀声,看不到人的身影,这样一来,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的人只会喊叫,真的到了现场,马上认怂。就像一条自动栅栏里外的狗,相互狂吠不止,隔着一条自动栅栏,看谁叫得凶,当主人一摁按钮,自动栅栏缓缓打开,两边的狗立马停止,安静地离开,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一场大战在即狼烟四起的时候,顿时灰飞烟灭。
尹贤仁的父亲死于直肠癌。他父亲年轻时,在工地上出工,或者做农活,非常厉害,很刻苦,要为他的子女谋福利,赚钱为了他们,可是并不是所有子女都懂得感恩。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在隐瞒自己的病,他的病,就是大便出血,他以为是简单的痔疮,十人九痔,这是难免的,也不多他父亲一个。这个病看起来不起眼,如果不重视,就可能是夺命杀手。一个无形杀手悄然来袭,他父亲不幸中招。
可是,这个问题其实是一种严重的问题,也没有人让他去医院检查,他一直在坚持,只要活着,就要为子女做活,做活,做活,不做,就不能活,自己活,很简单,随便都是一顿饭,活着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让家人活,这就麻烦了,需要付出格外多的努力才行。没说的,人是为了责任而活着,并非为了自身肉体的需要而活着,因为人是有灵的,不是纯粹的肉体,如果仅仅是物质上的肉体,那么人就不是灵长类的,而是一般哺乳动物一类的,这个对人来说,非常有问题,对动物来说,很正常,特别是对哺乳动物来说,万物灵气,汇于一身,只有人类,与众不同。
他为了孩子,为了爱,没有声张,只有到了实在不行了,他才被送进医院,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完之后,就宣告不治,通知家属带回家,放弃治疗,在家保守治疗,所谓保守治疗,就是慢慢等死,生无希望,也不要眷念,死一定会来,早晚预备,不必恐惧,早点死亡,早点解放,死亡令人窒息,不过,要想摆脱死亡的束缚,就要追求自由,包括将来进入新世界乐园的自由,这个让人向往,无可争议。
他被宣告不治,也没有引起子女的特别大的反应,好像觉得这是必然发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一天早晚要来,老人家已经被榨干了油,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已经奉献了一生,也就不存在需要轰轰烈烈的回报的问题。
他走了,就像很多普通人去世一样,世界依旧,太阳照样升起,月亮也会露脸,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山梁还是那座山梁,没有什么改变,改变的是人的心。尹贤仁从此没有了父亲,正像柯南没有父亲一样,没有了依靠,才会更加努力,接过父亲的衣钵,继续为了下一代,为下一代奉献一生。人是重感情的,如果人没有感情,还不如动物。动物还有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的,这些动物或飞禽,都是知恩图报的,不像现在有些人对人冷若冰霜,仿佛欠了钱不还一样。
尹贤仁请了假,当天就坐车到了夷陵,然后在夷陵市区转车,到江城,到了江城,要是没事,就还会住一晚,但是,他父亲是早晨死的,算是第一天,整个丧事,前后需要操办三天。这一天,算是在路上耽搁了,尹贤仁在家中排行老大,不能不管,啥事都要经过他,他到了江城后,没有停留,继续赶路。从九峰到他老家,中间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车,没有火车,没轮船,也没有飞机,这个条件十分简陋,仿佛就是一场马拉松比赛,没有什么观众,可是要坚持下去、咬牙切齿也要做下去,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惜,等他到了江城,太阳快要落山,虽说山路崎岖,他还是一路狂奔,没有浪费时间,他就租了一辆的士,赶到了家里。
这个时候,他要抓住机会,平时送礼出去,这一次都要收回来。他的小弟弟最快要等明天下午或者晚上才回来,因他弟弟在南方沿海的城市,比较远,要想赶回来,恐怕还需要时间,刚好又是赶货的时候,耽误一天,就要亏一两百元钱,回来肯定要花钱,不仅不赚钱,还要花钱,收的礼钱,他又得不到,因他不是长子,又没有成家,这是他的致命弱点。他也算自己的帐,哪怕是死了老父亲,也不能冲动,需要冷静处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能为此让自己吃亏。
尹贤仁的弟弟回来,只是回来花钱,赚钱的轮不到他,赚到钱是尹贤仁,他回来只是尽到做小儿子的本分。尹贤仁的大弟结了婚,因妻子离婚出走,他也出走,不知去向,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尹贤仁想尽办法联系亲人,都能联系上,就是联系不上他,他现在在哪里,谁都不知道。如果他大弟回来,就要跟他分一些礼钱,这些礼钱,尹贤仁就不能独吞,好人要做,名声很重要,好处也要得,总不能吃亏。到这个时候,聪明人就要算算聪明的帐,不能吃亏,如果吃亏,老父亲就要从棺材里出来主持公道。当然,这个只是一般情况,存在一点幻想,可是都是事实。
尹贤仁是基督徒,在如何安葬父亲的问题上,真是犯了难,他父亲不是基督徒,尹贤仁为了讨得负责人的喜欢,不止一次向负责人说他父亲守礼拜,到教堂去敬拜神了,但是没有受洗,他要是没有信仰,早就死了,活不到今天,因他的病已经折磨他折磨了很久。
他说的肯定是假的,到死的时候,就凸显无疑,他说要按照传统的方式举行葬礼,因他迫于世俗的压力,如果按照基督教的方式安葬,需要找到一块土地,实行土葬。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入土为安,可是,现在到处都推行火葬政策,不准土葬,这个不为大家接受,但没办法,要知道,入土为安是老传统,一把火烧了,是干净了,可惜大家心里不好想,总是很容易联想到烧烤。一看到烧烤,就想到尹贤仁的老父亲,对烧烤的感觉顿时没了。
既然不接受,就有人不大操大办丧事,而是悄悄地埋了,在山上,做个记号,以后好凭吊就行,那些钱就不要了,当然,知道的,就悄悄地送了钱,不知道,就算了,事主也不强调,也不通知,难免人多口杂,说不定会有协调办的人知道,会来扯皮,然后为罚款,说不定还要强迫挖出来重新火化,那才麻烦,对死者也不够尊重,这样折腾一番,让活人都忍无可忍,更何况死者呢?
后来,开始施行土葬,但不是全部放开,是局部试行,哪些村施行,哪些村不施行,就需要拈阄,拈到啥就是啥,这要看运气了。说起来奇怪,这个方法不知道谁谁想起来的,这完全不是唯物主义了,是唯心主义,这个概率,一分为二,有的人能得到土葬的机会,有的人却得不到。
巧得很,尹贤仁的村拈阄拈到了土葬方式,他的父亲就可以公开地进行土葬,那些没有拈到土葬的也施行了土葬,只不过没有人举报而已,在山区,山体这么大,埋一个人,显不出来什么,也不容易发现,要是在平原,有一个坟堆,老远都看到了,无法隐藏。
所以说,这个拈阄在山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要卡,也只有卡平原村子的脖子了。
尹贤仁通知完了各路亲友,然后请人帮忙,包括做饭的,还有请乐队啥的,他都一一安排妥当。那些远方的亲友纷纷往回赶,毕竟这是大事,结婚和死人都是一生中重要的事,不能忽略。
最重要的,算是吃饭问题,中国人对吃非常渴望,是饿怕的缘故,很多人都知道挨饿的滋味十分难受,可是,没办法,这个是十分有意思问题。见面不问候一句:“你吃了吗?”仿佛就不是问候,而最有效的,就是这个问题,给人温暖的感觉,只有吃了饭,才会有能量,才感到有热量,不吃饭,就显得格外没劲儿,身体也会感到冰冷,甚至打起了寒颤。
做饭的自己带有一套厨房用具,在露天场地,甩开膀子开始干起来,再说,空旷地,做饭更过瘾,头一天基本上是附近帮忙的亲戚朋友在一起吃饭,大家都是工人,都在忙着丧事,为了第二天的正席做准备。
做饭的不管桌椅板凳,只管锅碗瓢盆,这些餐具和厨具,是他们购买的,当然,一次性的塑料碗、塑料杯子、筷子,都是事主来购买,他们只提供盘子,这些盘子,足够大家吃流水席的,一般情况下,会运过来一车东西,分门别类,到处都摆的满满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准备菜了,这些菜当然是事主买了,他们只负责做,买的多就做得多,买的少就做得少,不买是不行的,实在不买,请人家来,也要给一些钱,按照常理,可以给一半,算是安慰费,或者误工费。
像这种情况,非常少,不会发生的,这是因为,中国人很要面子,死了也要面子,叫死要面子,因此,丧事马虎不得,就是再穷的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要借钱买一张草席,将死者卷起来,埋掉,没有地,就是卖身也要买块地,将死者埋葬,这样才能让生者心安理得,否则,良心会不断受到煎熬,几近于疯掉。明知道人死如灯灭,还是要大操大办,一是为了收回平时赶情送礼的钱,二是面子问题,人言可畏,不注意不行。三是,村里的项目走上正轨,东干事很卖力地干,眼看不会失败,项目进展中,非常顺利,可以离开,在这里闲着还是闲着,不如做点事才好。
尹贤仁也是这样想的,再怎么精打细算,也还是有想不到的、计算不到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到底通知不通知同事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