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照在清冷的马赛部落大院里。侯三寿与阿斌坐在一棵苍老的古树下。古树边上是灌木、荆棘围成的院门,门边两名手持长矛的马赛人来回走动着。
侯三寿仰面朝天,一声不吭听阿斌唠叨:“……刚来的时候,我每天跑完货就数钱,数数儿子的择校费什么时候能还清,下学期的学费够不够,有没有多余的钱让儿子像城里人一样上画画班,请个钢琴老师什么的。钱越数越多,儿子上初中的择校费不用向亲戚朋友借了。一直数到家里盖起三层楼,数到儿子考上大学。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数钱了,每天夜里就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数儿子什么时候大学毕业,数还有几天可以回家抱着老婆睡个安稳觉。数日子比数钱开心多了,数得天天像做梦一样……”
侯三寿愧疚地说:“都怨我搅了你的梦。”阿斌说:“谁都不怨,一人一命。我就想,真的走不了,我还有什么事没完成?除了将近十五年没见到老婆儿子,其他都完成了,跟你跑了几个月,额外为儿子挣了娶媳妇的钱。比起你那个……那个在温州的……那些倒在金融风暴里的老板好得多了。”
侯三寿说:“老板,就算我走不了,也得让你走。”阿斌脸色大变:“你可别吓我啊!照片是我拍的,你走不了我就死定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马赛人从茅草房里走到侯三寿、阿斌跟前说:“Come with me!”侯三寿说:“Ok!”
阿斌紧张地问:“伙计,他说什么?”“让我们跟他走一趟。”侯三寿说着站起来,一把拽起阿斌,跟马赛人走进茅草房。
房子里漆黑一片,低矮得站不直身。侯三寿、阿斌佝偻着身体眨着眼,好一阵才模糊看见屋里的东西。老酋长说:“床上坐。”侯三寿拉着阿斌坐下。老酋长坐在侯三寿、阿斌对面,三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老酋长慢条斯理地说:“孩子,到我这个偏远的部落干什么来了?”侯三寿不假思索地说:“路过。”“去哪儿会路过我的门前?”“去边境。”
老酋长说:“去边境有公路、铁路、水路,还有蓝天白云的天路,为什么偏偏要走荒路?”侯三寿说:“有路就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可做。”
老酋长问:“你做的是什么买卖?”侯三寿坦然道:“只要是赚钱的买卖都做。”
老酋长看着侯三寿说:“山北边有人叫了好多年,说如果谁杀了我,就把我的地盘和牛羊分一半给他,一本万利啊!这个买卖你做吗?”侯三寿连忙道:“不,犯法的事不做。”
老酋长掂了掂手中油光光的棍子说:“这里只有权杖,没有法。”侯三寿补充道:“杀人的事坚决不做。”“人家要杀你呢?”“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老酋长摇着头说:“可惜啊,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都走不了。”侯三寿不以为然地说:“无所谓,我反正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也无妨。不过,我恳请酋长放了我的老板。”
老酋长瞄了一眼阿斌说:“你很明白,如果我真想放一个,那也是你,而不是他。”侯三寿恳求道:“酋长,哪怕他有天大的错,我都愿意替他偿命。”“哦,为什么?”“他已经十五年没回家,他的老婆、孩子等了他十五年了。”
老酋长暗暗一笑道:“这么说,你们日本人和美国人一样,盯我的地盘也盯十五年,那就更不能让他走了。”侯三寿说:“不,我们是中国人。”“China?”
“China!”“Are you Chinese?”“千真万确,China温州!”
老酋长重复了一遍:“China温州?”接着,突然拉下脸朝门口喊:“带他们出去!”侯三寿、阿斌被押出茅草屋。
侯三寿、阿斌被带进部落小学一间用灌木条围成四面透风的小屋里。阿斌问:“伙计,那老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侯三寿说:“把我们当日本人了。”
阿斌不放心:“我看见一说China温州,老家伙的脸唰地就拉下来了,他不会跟中国人有仇吧?”侯三寿也是一头雾水:“开了一天车,还没合眼呢,先让我睡一觉。”说着,就往干草堆里躺下。
阿斌急了:“你还睡得着啊?!如果真的有仇,按部落的规矩,明天太阳一落山,他们就要杀死我们!”侯三寿闭着眼睛说:“人的命天注定,该活死不了,该死活不成。再说了,太阳还没上山呢。”
阿斌使劲儿推着侯三寿:“起来,赶紧想办法。”侯三寿说:“不让我睡,脑子都木了,怎么想办法?老板,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天渐渐亮了。侯三寿蹑手蹑脚走出小屋,伸着脖子朝四周看看,然后隔着灌木栅栏喊:“老板,快起来,看管我们的人都撤了。”阿斌连忙问:“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侯三寿说:“走,管它什么兆,过去看看。”阿斌紧张地说:“千万别乱走,万一又触犯了什么邪门的规矩……”
“你别动,待在里面等我,我去看看。”侯三寿说完就向大院走去。阿斌硬着头皮走出小屋,追着侯三寿向大院跑。
侯三寿、阿斌来到部落大院,看到两个马赛人扛着汽油桶穿过大院,走向皮卡车。另一群马赛人顶着、扛着、抱着昨天卸下来的货品朝院门外走。
阿斌小声问:“伙计,他们什么意思?”侯三寿一脸狐疑:“看看再说。”
马赛人往皮卡车的油箱里加油。他们将货品重新装上车。老酋长坐着轮椅,由年轻的马赛人推着,从两人的身后推过来。
阿斌问:“伙计,看明白了吗?”侯三寿说:“看明白了,想不明白……”
身后传来老酋长的声音:“Chinese,你们走吧。”说着,示意一下身旁的马赛人。马赛人将车钥匙和照相机交给侯三寿,阿斌一把夺过钥匙和相机。
侯三寿不相信地看着老酋长问:“您是说,我们可以走了?”老酋长肯定地点点头。侯三寿说:“可是我不能白要您的汽油……”
老酋长语重心长地说:“China温州,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走吧,记住,不要再来了。”侯三寿说:“谢谢酋长,可我一定要还您的汽油……”老酋长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走
阿斌打开驾驶室的车门上车,迅速关上车门。侯三寿坐在副驾上,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皮卡车轰的一声冲出去,朝着荒野狂奔起来。
为了应对答辩,浦律师、苏若冰、黄小威、雅克热烈地讨论。黄小威根据大家的意见在电脑前精心修改答辩词。然后,浦律师模拟法官提问,黄小威、雅克答辩,苏若冰在一旁认真地听。
经过一番充分的准备,浦律师、苏若冰、黄小威、雅克信心十足地走进比利时欧盟法院大门。
答辩开始,黄小威不卑不亢,神态自如:“……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市场经济地位调查的2.7(B)条款与抽样调查程序的欧盟反倾销条例第十七条两者不能相互适用,因为这两个条款的性质不同,而且第十七条款明确规定,针对反倾销调查可以采取抽样程序,却并没有规定抽样程序也可以适用于市场经济地位的调查。因此,我们认为欧盟地方法院的裁定有失公正,在解读法律条款中存在严重的偏差,他们只考虑到行政机构的调查负担,却脱离了法律的基本原则和精神。鉴于两者之间的关系存在完全不同的立法基础,两个条款在宗旨和目的上的不一致,我提请欧盟高等法院重新裁决,彻底推翻欧盟地方法院的裁定。我的答辩完了,谢谢法官大人。”
苏若冰回到上海,黄瑞诚接机。苏若冰笑吟吟地挽着黄瑞诚走出机场大厅。
黄瑞诚着急地问:“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呀,庭审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苏若冰更正道:“不是庭审,是口头答辩。”“对,口头答辩。臭小子表现得怎么样?”“你想知道结果呢,还是想了解过程?”
黄瑞诚说:“都想知道。”苏若冰说:“结果呢,还要等三到五个月;过程嘛,相当精彩!”
黄瑞诚说:“完啦?具体的呢,说说细节嘛。”苏若冰得意地说:“细节是,我的学生黄小威思维敏捷,沉着冷静,语言流利,有问必答,有答必精,主审法官频频点头……”
黄瑞诚听着不过瘾:“主审法官点头是赞同我们的观点呢,还是欣赏臭小子的口才?”苏若冰故意装作不明白:“看不出来。谁让你不去的,后悔了吧?”
黄瑞诚说:“你看没看出来,胜诉的可能性……”苏若冰一本正经地说:“看出来了,一切皆有可能。行了,赶紧去看佳来吧。下午还得赶回温州呢。”
黄瑞诚指着苏若冰说:“你就使坏吧,看我怎么收拾你。”苏若冰坏笑着,笑得特别开心。
黄瑞诚、苏若冰来到医院,医生孙主任说:“我们用的是目前最先进的治疗方法,至于手术的时间,要等病毒的复制模板完全摧毁后才能进行,还要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苏若冰问:“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孙主任医生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肝脏的再生功能很强,所以它的病毒扩散也非常快,尤其对中晚期肝硬化的病人更是如此,早一个星期治疗和晚一个星期治疗结果会完全不同。拖得时间太长了……不过,我们会尽力的。”
黄瑞诚、苏若冰到病房看林佳来。金青云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林佳来身体虚弱,声音轻缓地说:“这病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多亏青云在……”苏若冰看着金青云
,迟疑了半天问:“金生有消息吗?”金青云摇着头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就抹起了眼泪。
林佳来连忙岔开话题:“三寿倒是每个月都汇钱来,数额也一次比一次多。”
黄瑞诚忙问:“汇款地址呢?”
林佳来遗憾地说:“我查过,是通过网上银行汇的,使用了匿名汇款功能。”
苏若冰说:“不对啊,再怎么匿名,银行也能查到来自哪个国家。”
林佳来说:“可是,南非、坦桑尼亚和周边国家的温州商会找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找不到他?”苏若冰安慰道:“这件事交给我,我通过银行想办法。”
黄瑞诚叹了口气:“三寿这是变着法子惩罚自己!这个混蛋,他怎么就不想想,惩罚自己也会伤及牵挂他的亲人和朋友。”
金青云在一旁老想插话,欲言又止。林佳来看出来了,对金青云说:“阿诚和若冰都是自家人,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金青云支吾着:“我们家小帆……”
黄瑞诚说:“你这个儿媳妇不错,不愧是三寿和佳来的女儿。她把LED和光伏分离,搞了个家用LED节能灯网上销售,生意好极了。”金青云抹着眼泪,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林佳来笑道:“你俩还不知道吧?小帆的后台老板是小威。这孩子有福气,能有小威这么好的哥哥,我就是走了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苏若冰打断道:“佳来,别瞎说,你会好起来的……”
晚上,黄瑞诚在书房里忙着,苏若冰将一张光盘递给黄瑞诚。黄瑞诚将光盘插进电脑。电脑画面上,是黄小威正在接受中国电视台的访谈。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今天做客我们《欧盟直播间》的是法国斯特博特·强生律师事务所的华人青年律师黄小威先生。黄小威律师,你好。
黄小威:主持人好,观众朋友们好。
主持人:黄律师,我和我的同事们都一致认为,你今天在欧盟高等法院的答辩陈述实在是太精彩了,我们跟踪报道中国鞋企抗诉欧盟反倾销案快六年了,总是失望大于希望。而你今天的陈述,给我们增添了不少信心。
黄小威:这个主要归功于浦律师,他从反倾销调查和市场经济地位调查的两个法律条款中,发现了两者存在完全不同的立法基础,两个条款在宗旨和目的上的不一致,所以,才有了我今天的‘两个法律条款不能相互适用’的答辩陈述。
主持人:可是我们发现,当你说到对中国企业进行市场经济地位认证时,好像动情了,能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吗?
黄小威停顿了片刻:我的父亲。
主持人:你的父亲?
黄小威:对。他就是季诚集团的董事长黄瑞诚,一个从扛着编织袋沿街叫卖走出来的中国民营企业家。我是因为跟我父亲的矛盾才离开中国,只身来到法国的……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了,从那以后家里就我们父子俩。可是从我读小学开始,我就很难见上我父亲一面,他一天到晚都在忙他的企业,只要市场上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他就会寝食不安。因为是民营企业,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一个小小的闪失,就有可能让他们破产倒闭,家破人亡。我还常常抱怨他、指责他,说他不关心儿子,不懂得生活。现在想想真的很后悔。他们这一代人用自己的汗血蹚开了中国市场经济的路,其中的压力、痛苦,其中的酸甜苦辣,都藏在他们的心底,没人能真正体会,包括我这个当儿子的。所以,欧盟只有对中国企业进行市场经济地位的认证调查,才会知道千千万万像我父亲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有多么不容易,才会像我一样开始理解我的父亲,从心里爱他……
黄瑞诚看着电脑画面,擦着眼睛掩饰道:“臭小子……是长大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苏若冰看着黄瑞诚,调皮地说:“阿诚,你这叫老泪纵横吧?”黄瑞诚含泪笑了。
林万山拿着一沓票据到办公室递给侯小帆。侯小帆签着字问道:“林叔叔,公司目前闲置的厂房有多少?”林万山说:“不包括西川河,单温州就有18万平方米。”“想过出路吗?”林万山说:“想也白想。银行、债主、股东都盯着这一块,等着清算瓜分呢……”
正说着,江丐辉、娄新宝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娄新宝说:“小帆,你猜猜家用LED节能灯网络销售额达到多少了?”侯小帆不屑地说:“刚过一个亿就高兴成这样,我都不敢跟小威说,他要知道是这个数,肯定说我们是一群菜鸟。”
江丐辉问:“照他的意思,应该多少才不算那个什么鸟?”侯小帆说:“江叔叔,按小威给我们规划的方案,目前起码要达到1.5亿元。”
江丐辉惊叹道:“网络销售有这么厉害吗?”侯小帆招呼道:“江叔叔、林叔叔,新宝哥,来,都坐下。黄小威有个建议,让我们成立一家独立于奋钧科技之外的网络营销公司,负责奋钧产品的线上销售。这样既避免了旧债,又打开了一条活路,我想由新宝哥任总经理,你们看行不行?”江丐辉、林万山频频点头。
侯小帆继续道:“人员不要局限在公司内部选调,要向社会招聘。销售市场不能只盯着国内,要尽快覆盖国际市场,同时,启动光伏积压产品的线上销售。新宝哥,一会儿我把小威做的执行方案发给你。至于销售目标,你如果不想让黄小威臭你,在他回国前,赶紧突破三个亿。”
江丐辉、林万山的眼睛都直了。
侯小帆接着说:“江叔叔,温州的闲置厂房看来是动不了,你能不能让留守西川河的负责人将那里的情况,尤其是土地、厂房的现状,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材料尽快报过来。黄小威的电商项目要回国落地。”
江丐辉提醒道:“小帆,今天谈的可是大事,是不是听听黄总的意见?他可是你爸全权委托的监管人。”侯小帆说:“他不同意,我敢发号施令吗?!”
高总监哭丧着脸,坐在黄瑞诚对面。黄瑞诚很不耐烦地说:“高总监,你哭丧着脸干吗?又死人啦?没死人你给我振作起来,里里外外、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我已经够烦的了。一见我都耷拉着脑袋,你就不能给我笑一个?”
高总监头缩眉低地说:“我笑不出来,人家没死,我死了。采购部要进原材料,没钱了。”黄瑞诚吃惊地问:“你把钱弄哪去了?”
高总监委屈地说:“钱被你拿去救卢富友的鞋厂了。我早就说过,这钱是进原材料的,你听我了吗?你把借给卢富友的钱还给我,我就给你笑一个。”
黄瑞诚回避道:“算了,别说了。”高总监说:“不说不行,我不能背黑锅……”
黄瑞诚打断道:“你有完没完?!先把股东的股息停了,他们会理解的。我再给姜逊成博士打电话,让季诚科技挤一点资金临时用一下。告诉销售部,所有的货款严格按合同执行,一天都不能拖,拖一天就扣他们奖金。”
高总监从办公室里出来,唐元彪、石胜天、王存根连忙迎上去。高总监说:“该打的基础我都打好,接下来就看你们了。”
仨人走进办公室。唐元彪说:“黄总,我们干不了啦,你另请高明吧!”黄瑞诚问:“我刚把公司交给你们仨打理,你就来给我唱这出戏,你想干什么?”
石胜天说:“黄总,我们不是神仙,没钱,你让我们怎么打理?”黄瑞诚说:“这事我已经在安排了。”王存根小声地说:“黄总,收手吧,整个温州的资金链、信用链都断了,你就别逞能了,救不了的。”
黄瑞诚火了:“王存根,你最不该说这句话,上岸就见死不救了,你还是人吗?能救的我还要救,你们谁说也没用!”唐元彪说:“那你也得量力而行。现在是泰山压顶,乌云密布,你再一意孤行,就是……赶我们走……”
黄瑞诚气坏了,大声吼道:“你走!胜天、存根,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跟他一起走?把你们的手都伸出来,我现在就在你们手心写上‘同意’两个字,你们用它摸摸自己的良心,愧不愧?!看着人家在悬崖边上了,你有能力递上一根绳拉人家一把,偏偏不拉,还拦着别人拉,这跟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石胜天息事宁人地说:“阿诚,大家都是弟兄,你也别发火,我们不是反对你救市,但要量力而行。”黄瑞诚不领情:“什么叫量力而行?能扛一百斤就扛一百斤,一百二十斤谁去扛?我偏不量力而行,我就要竭尽全力,你们也不要拿辞职威胁我,谁要再跟我提辞职,我就翻脸不认人。”三个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黄金娒、卢富友、陈大潮、李保光、方明强在温商会所长吁短叹。黄瑞诚、苏若冰走进来,大家纷纷起身让座。
黄金娒说:“棠梨头跑了。”黄瑞诚说:“跑不了,公安部门已经通缉了。”
陈大潮哭丧着脸说:“黄总,你说我走的是什么霉运啊,上家跑了,下家失踪了,讨债都找不到门……”黄金娒叹息道:“一个个都成了烂泥田里的捣臼,不翻不动,活活困死,一翻动就越陷越深,看不到出路啊!”
黄瑞诚不满意地说:“金娒,你贴出一张告示,什么‘本店内部装修,暂停营业’,就算有出路也被你堵死了。温州老话说得好,做生意‘不怕折,只怕歇’。你关了店门,麻烦自然找上门来。赶紧开门营业,给自己机会,也给人家信心。”
方明强小心地问道:“苏教授,你估计这场金融风波什么时候会刮停?”苏若冰笑道:“方总,你给我出了个难题。1929年,美国发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经济大萧条,引发这场经济
危机的直接原因,是美国全民疯狂地爆炒股票,导致股票市场泡沫破裂,进而造成股票崩盘,银行大量倒闭,实体企业大规模破产,国民大批失业。而发生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则是美国人借钱过度消费和超前消费造成的恶果,致使石油、煤炭、矿石、钢铁等原材料价格疯涨,使得经济生产不堪重负,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虚假泡沫破灭,从次贷危机逐步演变成全球经济危机。从中我们发现,每一次经济危机都是由金融风波开始的,金融风波只不过是经济危机的前奏和序幕。我们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讳疾忌医只会掩盖主要矛盾,看不清危机的实质,也就不能对症下药。”
李保光惊呼:“这才刚刚开始,那接下来我们这帮人不都得排队跳楼啦?”
苏若冰接着说:“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危险和机会是并存的,没有危机就不会有转机。如果没有经济危机的压力和动力,我们今天可能仍然停留在油灯照明、马车运输、用长矛大刀对抗洋枪洋炮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而温州这次的金融风波,是属于过剩型经济危机,主要表现为产品过剩、供给过剩、产能过剩。其根源是过度追求发展速度和追求利益最大化所导致的投资冲动、投资过热、暴利诱惑、暴利驱动,形成了泡沫经济。当泡沫涨到极限时必然会破裂,就算没有银根紧缩,也必将造成资金供应紧张、短缺,货币供需失衡,正常的资金供应链条断裂,进而引发企业破产倒闭的连锁反应。”
黄金娒道:“苏教授,你早点跟我们讲这些,我一个饭店佬至于跟在三猴子屁股后头,投资什么短命的光伏吗?!”黄瑞诚说:“这跟投不投光伏没关系,是我们粗放式的经济增长方式和逐利模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方明强还是一脸疑惑:“黄总,我也天天看报纸,看电视,今天这个说,要超常规发展,就必须弯道超速;明天那个说,不对,要一慢二看三通过。搞得你像倒在西瓜园里睏,摸摸全是头,究竟哪个是头,谁也说不清。”
苏若冰说:“要我说,创新才是头。历史上每一次经济危机过后,都会产生一次新的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这就是转机和机遇。”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说:“方总,这是我在法国街头拍到的一张照片,你看看。”
方明强接过照片,大家都凑过去看。照片上,一个法国女郎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苏若冰说:“这是全新的创意,去掉了一副镜片,淡化了眼镜的使用功能,却强化了眼镜的装饰功能。我觉得它会与上世纪出现的时装手表一样,将成为一种新的时尚风靡全球。”方明强说:“对我们眼镜行业来说,就是创新发展的机遇。苏教授,我该好好谢谢你!”
卢富友、陈大潮连忙说:“苏教授,你也帮我们排排创新的阵。”苏若冰看了看黄瑞诚,不好意思地笑了。黄瑞诚说:“富有、大潮,尽管我们三家现在是抱团生产,但是替我贴牌生产和替老外贴牌性质是一样的,都不是长远之计,还是要创立自己的品牌。眼下我给你们的生产计划不会变,而你们自己要好好利用这个时机,尽快把重点从债务处理转到创立品牌、更新技术、拓展渠道上来。老是在一潭死水里搅和,会越搅越浑,只有让活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死水才能变活。我不是千手观音,没有能力为大家还债。我能做的只是在稳定生产上帮你们一把,只要是生产上缺资金,需要担保我担保,需要垫资我垫资,要让企业好好活下去。”
早晨,侯三寿与仓库在坦桑尼亚阿鲁沙停车场装完车跳下车厢,阿斌拉着脸,将行李扔在车厢里说:“Let’s go!”皮卡车驶出停车场。
侯三寿笑着说:“老板,这一回可不是我逼你去的哦。”阿斌说:“是我自己犯贱,行了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不相信你的鬼话吧,你总是给人惊喜;相信你吧,你还老是惹祸上身。给你这种人当老板,我会少活二十年。”
皮卡车行驶在恩戈罗火山,扬起一路尘埃。车上播放着非洲音乐。仓库一边开车一边跟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
侯三寿说:“老板,说说最近温州都有什么新闻?”阿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侯三寿,拉着声调说:“大事嘛,国务院决定在温州设立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探索解决民间融资问题,然后推广到全国,引导经济规范发展;小事嘛,温州的担保行业全线崩溃,担保公司、典当行几乎全军覆没。不过,警方已经对跑路的担保公司老板发出通缉令了。”
侯三寿追问:“有没有一个叫杜光宗的?”阿斌说:“有,头号对象。另外,网上还有人留言,要求对……跑路的企业家,开展……追逃……”
不远的山边,依稀可见马赛部落。阿斌心有余悸:“伙计,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不玩命。”侯三寿轻松地说:“你带着仓库,把车上的东西送了就行。我不相信,送东西给他们还会要你的命?!”
皮卡在部落院外停下。马赛人手持长矛、长棍将车团团围住。仓库对马赛人呜里哇啦一通后,跳上车开始卸车。马赛人纷纷上来帮忙。侯三寿拎着包穿过大院,向一排低矮的茅草房走。
老酋长坐在轮椅上正与几位部落长者聊天。一个马赛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China温州又来了!他们来还汽油,还带来一车日用品和衣服鞋子。”老酋长摊开双手,仰面朝天,仿佛在祈祷:“我的孩子啊,雨和谁都不是朋友,谁在外面淋谁。China温州,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阿斌与仓库忙着给马赛人分发日用品和衣物。侯三寿去见老酋长。
老酋长说:“China温州,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来了。”侯三寿走到老酋长跟前说:“酋长,我保证过,要还您汽油。”“区区两桶汽油,何必上心。”“失信的人,是不配有朋友的。”
老酋长点着头说:“China,朋友,当年为了修建坦赞铁路,在这里留下了很多人,他们都睡着了,他们没有失信于朋友,所以,他们很安稳地睡了40年。China温州,你跟当年的老China是一样的人。”侯三寿说:“酋长,您的话让我受宠若惊,实在受之有愧。”
老酋长话锋一转:“不过,China温州,我不能留你,你赶紧走吧,这里不是招待朋友的地方。”侯三寿神秘地说:“酋长,我想让您看一样东西。”说着,拿出针灸包打开。老酋长又惊又喜:“China银针!”
茅草房里点着酒精灯,亮着LED应急灯,侯三寿给老酋长扎针。
老酋长开心地说:“China银针,我父亲享用过。那一年,我二十岁刚出头,我父亲老酋长得了重病,眼看不行了,修建坦赞铁路的中国医生救了他,也是用的银针,七天七夜,硬是从死神手里把他抢回来,使我们的家族得以延续。”
侯三寿问:“您的家族一直生活在这里?”老酋长说:“我爷爷找到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草地,一待就是70多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死还在这里。”
侯三寿试探着问:“您对这座山一定很了解?”老酋长笑了笑:“它早已是我们部落的一员,了解它就像了解我自己和部落的每一个人。”“山上都有些什么?”“有树木,有生命。”
侯三寿追问:“难道这方圆几百里就没发现过矿山?”老酋长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啊,我希望你活着。山老了,你的命还很年轻。”他仿佛自言自语,“有矿山的地方就会有战争。我的部落不要战争,祖祖辈辈都崇尚平静安逸的生活。”
侯三寿用泥罐为老酋长拔火罐。老酋长笑呵呵地说:“这个是China火罐,很神奇,我父亲也享用过。”侯三寿在老酋长身上吸附完火罐后,仍不甘心地问:“难道从来没有人来这里勘探过?”
老酋长闭上眼睛说:“这是一场战争,生命是它的代价。没有矿山就没有杀戮和死亡。China温州,你这个好人应该好好活着。”
林佳来在病房里问:“小帆,你是几点的飞机?南非那边的庭审几点结束?”
侯小帆说:“妈,你真操心,我是晚上最后一班飞机。南非那边一有结果,小威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金青云说:“哟,那你到温州都快夜里十二点了,我叫老头子去机场接你。”
侯小帆说:“妈,你也是操心的命。不用接……”
侯小帆的手机响了,是小威打来的。侯小帆接通电话摁下免提键说:“小威!”黄小威说:“小帆,阿姨在吗?”林佳来连忙说:“在,在听着呢。”
黄小威说:“林阿姨,法院当庭判决,南非太阳能厂的土地、厂房归奋钧科技所有……”阿贝索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抢着说:“小帆侯,我非黑,China奋钧,赢了!”林佳来、金青云流泪了。
侯小帆兴奋地说:“非黑,谢谢你!小威,我妈泪奔了。下一场官司什么时候打?”黄小威说:“庭审刚结束,葛甘的律师就找到我们,提出庭外和解,被我和非黑拒绝了。”
林佳来含泪说:“小威,能和解还是尽量和解吧……”阿贝索抢着说:“No、no、no,葛甘,坏人,证据伪造,放过他,不可以!”
侯小帆说:“非黑,你的中文进步很快嘛。”阿贝索说:“一点点,一般般。”
黄小威说:“今天下午,我们就会向法院递交将南非太阳能厂归还中国奋钧科技的诉讼请求。”林佳来说:“小威,阿贝索,辛苦你们了。”阿贝索说:“不辛苦,‘香香’红军两万五。”他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