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干清宫,吕芳的脸上满是踌躇之色。
“唉,也不知道陛下那边会如何处置我,会不会……”
正当吕芳还在脑海中预想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时,不知什么时候,导引太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轻声道。
“吕公公,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尽管思绪被打断,但吕芳的脸上却没有因此,浮现出任何的恼怒之色,只见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旋即应声道。
“嗯,我知道了。”
“嗯。”
就这样,在导引太监的注视之下,吕芳踏上了干清宫的阶梯。
只不过,相较于以往,现在的吕芳,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在踏上阶梯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倘若不是吕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一旁的栏杆的话,多半凶多吉少。
一旁的导引太监见状,便想要上前搀扶,谁知却被吕芳摇头制止了。
导引太监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目视着吕芳勉强直起身体,一步一步踏上干清宫的阶梯。
直到再也看不见吕芳的身影,导引太监这才转身离去。
干清宫内,此刻,嘉靖早已命人摆好了棋盘,眼见吕芳到来,嘉靖当即摆了摆手,招呼道。
“吕芳,你来得正好,过来陪朕下一盘棋!”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在原地怔楞许久后,方才回过神来,恭敬应声道。
“遵命,陛下!”
旋即,只见吕芳径直来到嘉靖身旁,在其对面坐下。
嘉靖见此情形,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收回,旋即从一旁的棋篓中夹起一枚黑棋,只听‘啪嗒’一声,黑棋落到了棋盘之上。
待嘉靖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以后,将目光转向吕芳,缓缓道。
“该你了!”
吕芳闻言,脸上满是纠结之色,手上拿着的白棋迟迟无法落入棋盘。
“可是陛下,奴婢……”
吕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嘉靖冷冷打断了。
“先下棋吧,有什么事,等下完棋再说!”
吕芳见状,也只得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陪嘉靖下棋。
整个过程中,双方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房间内异常安静,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所发出的‘啪嗒’声。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吕芳手执白棋,却迟迟无法落下,无奈,只得投子认负,将目光转向嘉靖,恭敬道。
“陛下,奴婢输了!”
眼见吕芳投子认负,嘉靖也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到棋篓,旋即出言评价道。
“这是自然,因为你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盘棋上面!”
吕芳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羞愧之色,犹豫良久后,方才鼓起勇气,向嘉靖询问道。
“陛下,想必陈洪在这之前,已经来找过陛下了吧!”
嘉靖听闻此话,点了点头,旋即开口道。
“嗯,是的,这个陈洪大晚上地来找朕,说是有要事禀报,但朕当时身体不适,就没怎么仔细听他说话,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吕芳闻言,在察觉到嘉靖的维护之意后,心中不由得流淌过一丝暖意,别人不清楚,难道他吕芳还不清楚吗?
现在的陛下,早已经修道有成了,又怎么会身体有恙呢?
陛下的寿命,说不定比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还要长!
在天人交战许久之后,吕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向嘉靖摊牌,其在脑海中整理完语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陛下,奴婢有罪,江南织造局那边的账本,其实一直以来……”
吕芳说着说着,却猛地发现,嘉靖对此似乎毫不在意,此刻,嘉靖正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整个人早已神游天外。
吕芳见此情形,无奈,只得暂时停止叙述。
在这之后不久,嘉靖也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吕芳,出言吩咐道。
“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的话,就离开吧,毕竟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吕芳听闻此话,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略微颤抖起来,旋即,只听‘扑通’一声,吕芳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伏于地,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
“陛下,奴婢,奴婢……”
吕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嘉靖见吕芳这般模样,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旋即将吕芳从地上扶起。
“行了,起来吧,以往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朕也不想再追究!”
吕芳听闻此话,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踌躇良久后,方才开口道。
“可是陛下,奴婢确确实实……”
嘉靖听闻此话,冷笑一声,颇为不耐烦地将吕芳想要说的话打断:“哼,至少伱吕芳还知道全心全意替朕办事,单就这一点,就是其他人赶不上的!”
“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端着朕的碗,还砸着朕的锅!”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面色顿时冷峻下来,半晌,方才紧握拳头,自顾自地说道。
“跟这群虫豸在一起,如何能够治理得好国家呢,朕早晚要将这群虫豸,一个一个全给收拾了!”
吕芳见此情形,当即向嘉靖请求道:“陛下,奴婢乃阉竖之人,无家人亲属之所累,倘若陛下愿意的话,奴婢愿意做您手中最为锋利的那把刀!”
嘉靖闻言,在上下打量了吕芳一番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不必了,吕芳,现在朝廷的局势,还远没有恶化到那种地步。”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锋一转,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收回,又继续道。
“况且,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了,朕也不忍心,让你去做这种事,朕想让你好好活着,好好看看,朕是如何将大一步一步明重新带入辉煌的!”
嘉靖说着,然后缓缓起身,背着双手,看向干清宫外的夜色。
“话说吕芳,你还记得朕先前说过的,朕会让大明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嘉靖的话音刚落,吕芳便不假思索地应声道:“陛下,奴婢记得!”
“到时候,等朕先前派出去的船队回来,亦或者朝廷那边的水师建设完毕后,就可以正式施行计划了!”
“到那时,我大明的百姓,将再也不用饿肚子,而有了足够的白银作为支撑,朕也可以在这个基础之上,展开一场更为激烈的变革了!”
“大明,将在朕的手中,重新变得伟大!”
霎时,吕芳被嘉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所震慑,旋即沉声道。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并未对此作任何置评,只是转过身来,向吕芳吩咐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遵命,陛下!”
吕芳闻言,旋即向嘉靖躬身道。
吕芳还未走出几步路,便从身后传来嘉靖的声音:“对了,别忘了把书案上的那些东西也一并带走,想怎么处置,都随你来吧!”
吕芳闻言,当即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恭敬应声道:“遵命,陛下!”
当吕芳拿着那些由陈洪所提交的证据,从干清宫内出来时,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偶有冷冷月光探出云层,洒落在地。
尽管从吕芳进入干清宫的那一刻开始算起,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吕芳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刻的他,如同获得新生一般,原本的桎梏,都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不见。
片刻后,只见吕芳回过神来,打量着自己手上的那一沓由陈洪所递交上去的证据,阴沉道:“哼,陈洪,这一次,你赌输了!”
在这之后,只见吕芳将那些证据收好,旋即迈步,向着司礼监所在的方向行进。
……
尽管夜已经很深了,但司礼监值房仍旧是灯火通明,此刻,房间内的气氛颇为沉闷,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冯保之后,司礼监的其他人也都得知了陈洪趁着夜色,偷偷跑去干清宫向皇帝告状一事。
对此,他们的心情十分复杂,窃喜者有之,恼怒者有之,更多的人,则是在暗自担忧,事情将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因此,尽管夜已经很深了,但他们仍然没有丝毫困意,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倘若吕芳从干清宫回来,那么就代表着整件事情顺利过关,陛下那边也暂时不追究,倘若吕芳没有从干清宫回来,则意味着,接下来,将会由陈洪来掌管司礼监。
宦官之间的权力斗争,与那些官员们相比,则是要惨烈得多,失败者,只有死亡这一个下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此刻,只见首席禀笔太监黄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陈洪,缓缓道。
“陈洪,你这是何必呢?”
“你这样一搞,可把咱们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烤了,老祖宗平时对你怎么样,我相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可你现在却不念旧情,跑到陛下那边……”
黄锦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洪不耐烦地打断了:“哼,黄锦,得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谁不知道你黄锦,平日里唯吕芳马首是瞻,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他吕芳养的一条狗!”
黄锦听闻此话,整个人顿时气急,看向陈洪的眼神之中,满是怨毒,一字一句道:“陈洪,你方才说什么?”
陈洪对于黄锦看向自己的怨毒眼神熟视无睹,轻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我陈洪说,你黄锦,就是吕芳养的一条狗!”
“真是岂有此理,反了你了,敢跟我这么说话!”
黄锦一边说着,便想要从座椅上起身,给陈洪一点教训,谁知却被一旁的冯保给出手按住。
“黄公公,冷静,一切等干爹回来再说!”
在冯保的劝诫之下,黄锦也很快平复好心情,在这之后,只见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此时,看着陈洪那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众人的心思,都变得活络了起来,尤其是以往那些遭到吕芳排挤的太监,此刻,更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陈洪的身后。
而眼下的这一幕,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诸多中间派的动摇,对于他们而言,无论是维持原状,亦或者是陈洪上位,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毕竟,在吕芳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期间,他们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平日里,也是属于被边缘化的那批人。
此刻,他们的心中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等陈洪上位后,自己的位置,说不定就会往上再动一动!
尽管这些人是这么想的,但出于谨慎考虑,他们并没有着急站队,毕竟眼下,吕芳那边,可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万一吕芳化险为夷了,又当如何?
到那时,他们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连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东西,也将一并失去。
正当现场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闷之际,只见陈洪轻咳两声,向冯保抛出了橄榄枝。
“冯保,你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何必要跟着吕芳,一条路走到黑呢?”
“实话告诉你吧,他吕芳已经翻不了身了,证据确凿,他纵使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逃脱!”
陈洪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将目光看向黄锦,旋即开口道。
“不如这样,等我上位以后,首席禀笔太监的位置,就由你来坐,如何?”
不得不说,陈洪的这个提议,对于冯保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陈洪手中,必定有着能够置吕芳于死地的证据。
而眼下,只要自己同意陈洪的条件,不仅能够顺利逃脱清算,还能够顺势成为司礼监首席禀笔太监。
就这样,冯保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陈洪见状,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等待着冯保的决定,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冯保会答应的。
良久,只见冯保回过神来,在环视一圈后,斩钉截铁道。
“抱歉,干爹对我冯保有着大恩,这么多年以来,要是没有干爹护着,我冯保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眼下,干爹落难,我身为他的干儿子,又怎么能够弃他而去呢?”
“还有,陈洪,你只不过是一个依靠卑鄙手段,侥幸上位的小人而已,你能够瞒得了陛下一时,还能够瞒得过陛下一辈子不成?
“你陈洪,永远也得不到我冯保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