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虎子,你没事吧!”
那名父亲见此情形,顿时慌了神,连忙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呼唤道。
或许是由于先前吐血的缘故,此刻,那名孩子的脸色异常苍白,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
也许是听见了来自父亲的呼唤,只见那名孩子颇为费力地睁开眼睛,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将那名父亲脸上的泪水拭去,轻声道。
“爹,别哭了,虎子已经不难受了,咳咳,咳咳……”
那个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又呕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倘若有郎中在现场的话,就可以一眼看出,他已经命不久矣!
见此情形,那名父亲眼中的视线,已经被泪水彻底模糊,只见其哽咽着看向自己那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儿子,痛哭流涕道。
“虎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爹可是答应过你,要给你买糖葫芦呢!”
“糖……糖葫芦?”
或许是听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只见那个孩子,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似乎想要从冥冥之中抓住些什么,但很快,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下,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不,虎子!”
眼见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那名男人似乎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只见其在孩子的尸体上,哭了一阵后,只见其颤抖着直起身体,用一种极其愤恨的目光看向白莲教的那些人。
“我已经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已经变卖了,只是为了治好我儿子的病,而现在,他在喝了你们的符水之后,就这么死了!”
“你……你们都是骗子,假的,都是假的!”
这名男人说完,作势便要冲向那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教徒,只不过,他还没冲出去两步,便被先前那些一同上台领取符水的信徒给拦住了。
“哼,我看你是咎由自取,正是因为你的心不诚,方才没能够打动无生老母,使其降下神迹!”
“嗯,没错一定是你不诚心,方才没能够打动无生老母,我也是跟你的孩子一起喝下符水的,为什么我的病就痊愈了?”
“是啊,我的病也痊愈了,还不是你不诚心!”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停回荡在那名男人的耳旁,使其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说,真的是我心不诚的缘故吗?”
正当那名男人陷入自我怀疑之际,先前那位站在台阶上,负责主持仪式的那位白莲教教徒走了上来。
只见其面露微笑,来到那名死去的孩子尸体面前,俯下身体,在装模作样地吟诵了一遍咒文后,方才来到那名男人的身旁,缓缓道。
“我已经跟大慈大悲、悲天悯地的无生老母沟通过了,她说,你的儿子,已经到达了真空家乡,将在里面过上难以想象的幸福生活!”
“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不仅如此,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你的儿子,已经被无生老母,收为座下童子了,往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日后若是投胎,必定能够投胎到王侯将相的家中,享尽荣华富贵,看遍人间绝色!”
那名男人在听完这番话后,内心也不由得开始动摇了起来,只见其犹豫良久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我的儿子,真的被选为了无生老母座下的童子?”
那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教徒闻言,笑了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当然是真的,你的儿子现在已经是无生老母座下的童子了!”
负责主持仪式的那名白莲教教徒见状,旋即看向台下的那些信徒,朗声道。
“只要专心信奉无生老母,你们也能够到达真空家乡,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话音落下,那些信徒们脸上的表情更加狂热,随后,齐刷刷地拜倒在地,异口同声道。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那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教徒见此情形,不由得转过身去,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哈哈,这群蠢货真是好骗啊,等把你们所有的钱财全部榨干,我就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到时候,在城里买上一栋大宅子,然后再纳个十几二十名妾室!”
“到那个时候,我也是老爷了!”
那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徒如此想着,已然陷入到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
此刻,海瑞已经出奇地愤怒了,只见其从地上抬起头,颇为愤怒地看向那些白莲教徒,攥紧拳头,无声自语道。
“你们这群蛊惑老百姓的畜生,真是该死啊,待会儿看本官怎么收拾你们!”
旋即,只见海瑞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肖二,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告诉那些埋伏在周围的官差,可以开始行动了。”
“是,大人!”
肖二闻言,旋即不着痕迹地从怀里取出用以发信的烟花,片刻后,只听‘咻’的一声,烟花在废弃的寺庙上空炸开,绚丽异常。
见此情形,那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教徒,猛地从先前那幅美好的愿景之中回过神来,极为恐慌地开口道。
“不好,是官府的人,快跑!”
话音落下,只见无数的官差举着火把,将现场的诸多白莲教教徒,连带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信徒,尽皆包围。
在这之后,只见海瑞不紧不慢地从地上起身,用手指指向那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教徒,沉声吩咐道。
“把他给本官拿下!”
“是,大人!”
海瑞的话音刚落,那些官差旋即上前,中间凡是敢于阻拦的人,都成了刀下的冤鬼!
看着那些官差手中明晃晃的兵刃,那名负责主持仪式的白莲教教徒生不起任何的反抗之心,另外,那十几名身穿白色罩袍的白莲教教徒,也被尽皆控制。
眼见现场的那些白莲教教徒已经被悉数控制,海瑞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道颇为关切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大人,您没事吧?” 海瑞闻言,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着县令的官服,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
来人正是历城县县令薛敬,此番便是奉了海瑞的命令,协助捉拿白莲教教徒。
只见海瑞回过神来,颇为随意地向薛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片刻后,只见海瑞将目光从薛敬的身上收回,转而出言吩咐道。
“无妨,让你的手下,将现场的那些白莲教教徒,尽快带下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是,大人!”
薛敬在听完海瑞的吩咐后,当即神色一凛,分外恭敬地应声道。
在这之前,身为历城县县令的薛敬,便对海瑞的事迹多有了解,毕竟人家也是从一个小小的淳安知县开始做起,随后一路升迁,并最终在京城督察院,担任左副都御史这一要职。
这可是堂堂的朝廷三品要员啊,无论在哪里,都是不容忽略的角色,更何况,海瑞的升迁速度,在整个大明朝也是极其少见的,毕竟在这之前,极少有先例,直接由知县提拔至京城任职的!
有了海瑞这个例子在前,那些县官们处理起手上的事务也更加积极了,毕竟谁又不想当第二个海瑞呢?
而薛敬,更是将海瑞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在薛敬看来,他和海瑞之间的经历大差不差,例如,都曾经任职过知县,都曾有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只不过,海瑞等到了赵贞吉这位伯乐,他薛敬的伯乐,暂时还没有出现。
也正因为如此,在海瑞派人前往府衙,请求薛敬派遣官差协助抓捕白莲教教徒的时候,薛敬不仅没有半点推脱,更是亲自上阵,生怕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正当薛敬听完海瑞的吩咐,打算就此实施的时候,其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顿住脚步,将目光从那些畏畏缩缩的百姓身上收回,转过身来,询问道。
“对了大人,这些被白莲教哄骗的老百姓该怎么处理?”
海瑞闻言,旋即回过神来,思衬片刻后,旋即出言吩咐道。
“这样,将他们与那些白莲教教徒一起押下去吧,等问明白了事情原委,再将他们放了也不迟!”
在得到海瑞的具体吩咐后,薛敬点了点头,当即便招呼手下,将那些百姓一同带走。
“是,大人!”
此刻,看着周围那些已经被官差控制住,且狼狈不堪的白莲教教徒,先前那位男人,才幡然醒悟,只见其‘扑通’一声跪伏于地,脸上满是自责之色。
“虎子,是爹害了你啊,什么白莲教,什么无生老母,都是骗人的!”
“他们要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区区几名官差就能够将他们制服呢,什么符咒、气功,全都是假的!”
正当男人无比自责之际,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海瑞背着双手,出现在他的面前,出言询问道。
“既然你先前都已经醒悟,这一切只不过是白莲教耍的把戏,为何还要听从他们的蛊惑,坚定不移地继续信下去呢?”
话音落下,那名男人在怔楞良久后,方才下意识地回答道。
“大……大人,为了治好虎子的病,我已经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给卖了!”
“他们说,只需要喝下那碗符水,任何病都能够治好,这……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要是再……再不能够把病治好,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大……大人,您不懂,官府的苛捐杂税何其多,那些官吏也时常巧立名目,变着法地折腾我们老百姓,我能不知道,白莲教的那些人,都是骗子吗?”
“至……至少那些白莲教的教徒,还愿意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下我们……”
海瑞听闻此话,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升起了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把他也一并带下去吧!”
“是,大人!”
……
一夜的时间眨眼便过,第二天一大早,当赵贞吉如同往常一样,来到督察院上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只见督察院的值房内,堆积了如山高的弹劾奏疏,不仅如此,那些胥吏们,还在不停地往里面搬运。
赵贞吉被眼前的情况所震撼到了,就在这时,只见一位神色匆忙的胥吏从旁路过。
赵贞吉见状,连忙将其出言叫住,沉声询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胥吏原本还有些不耐烦,但在他看见来人是赵贞吉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谨小慎微地回应道。
“大……大人,这些弹劾奏疏,都是那些言官送过来的!”
“并且,他们弹劾的都是同一个人,内阁次辅,徐阶!”
赵贞吉在从胥吏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
“嗯,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是,大人!”
那名胥吏闻言,在向赵贞吉躬身行礼后,旋即转身离开。
赵贞吉看着那名胥吏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感慨道:“那些言官可真够疯狂的!”
其实赵贞吉对于昨天发生在皇极门的那件事,也算是有所耳闻,在他看来,那些言官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凡是陛下认定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无论是早先削减宗室开支、解除海禁、亦或者是官绅一体化纳粮,都是陛下独断乾坤的结果!
现如今,陛下仅仅只是想要在来年的科举考试之中,新增算术这门学科,就招致了如此严重的反对声音,这十分地不正常!
赵贞吉觉得,这是那群虫豸在借题发挥,别的不说,单就前不久施行的官绅一体化纳粮,就砍在了那些士绅的大动脉上,这让他们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而这件事,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点燃了导火索罢了!
“哼,就凭你们,能够斗得过陛下吗?”
“不过这样也好,你们就斗吧,斗得越狠越好,督察院今年的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
赵贞吉如此想着,然后背着双手,不慌不忙地向自己平常当值的房间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