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赤裸裸的阳谋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待胡应嘉的话音落下,欧阳一敬在沉思许久后,方才给出了回应:“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阵脚,如此一来,无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都无济于事!”
“对方明显是想借着部门排名的这个机会,让咱们六科互相攻讦,陷入内斗之中,然后再逐个击破!”
胡应嘉听闻欧阳一敬此话,脸上适时浮现出犹疑之色,转而开口道:“可是近来六科为了争夺排名,互相谩骂攻击,甚至还有人耍盘外招,拿着黑料,去了督察院那边……”
欧阳一敬听闻此话,顿时面色铁青,随后,只见其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这群目光短浅的蠢货,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排名,居然把督察院扯了进来,难道他们不知道最近督察院那边,正为业绩发愁吗?”
随后,欧阳一敬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胡应嘉所在的方向,斩钉截铁道:“不能再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了,待会儿下来后,替我告诉他们,谁要是再敢挑起事端,别怪我欧阳一敬不客气!”
“另外,找个时间,把六科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商讨余下排名的分配!”
胡应嘉听闻欧阳一敬此话,当即低下头,恭敬应声道:“是,大人!”
……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朝野上各式各样的消息满天飞,弄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傍晚,紫禁城,干清宫。
此时,嘉靖正坐于龙椅之上,手上拿着一封由司礼监那边送来的奏疏。
待嘉靖将手上那封奏疏浏览完毕后,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吕芳,饶有兴趣地询问道:“对了,吕芳,朕听说最近朝中有关部门排名的消息满天飞,有这回事吗?”
侍候在一旁的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低下头,恭敬应声道:“启禀陛下,确有其事!”
吕芳在小心斟酌完语气后,又继续补充道:“另外,据奴婢所知,整件事情背后,是严阁老、徐阁老在推波助澜!”
嘉靖在从吕芳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的好奇之色更甚。
旋即,只见其挑了挑眉,出言追问道:“哦,怎么回事,严嵩、徐阶怎么尿到一个壶里去了?”
尽管嘉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吕芳却仍旧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随后,只见吕芳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出言应和道:“陛下,据说严阁老、徐阁老是为了借此机会,好好收拾那群言官,毕竟在这之前……”
吕芳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嘉靖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说道:“哼,严嵩徐阶这两个家伙,朕让他们内阁来负责各个部门的排名,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就给朕整出了这些事!”
吕芳见此情形,在斟酌许久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既然如此,陛下,需不需要奴婢……”
嘉靖听闻此话,摆了摆手,转而吩咐道:“算了,像这种小事,就不必插手了,让他们闹吧,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收回,紧跟着吩咐道:“走吧,吕芳,陪朕去一趟甘露宫!”
吕芳闻言,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遵命,陛下!”
随后,只见吕芳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嘉靖的步伐,去往了甘露宫。
……
京城,严府书房。
正当严嵩还在分外专注地浏览着面前的书籍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严嵩见此情形,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随后,只见严世蕃一脸急切地走了进来。
“父亲,大事不好了,那个欧阳一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六科给事中的人,都召集了起来,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商议剩余排名的分配!”
在进入房间以后,只见严世蕃下意识地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沉声禀报道。
严嵩闻言,将目光从眼前的书籍上移开,瞥了严世蕃一眼,自顾自地感慨道:“这个欧阳一敬,还真是不简单啊,居然这么快就有所察觉!”
严世蕃见此情形,不由得出言催促道:“父亲,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欧阳一敬坏了咱们的好事吧,要知道……”
严世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严嵩不耐烦地打断了:“慌什么,这次是由内阁来负责各个部门的排名,最终拟定的排名,也是由内阁来公布的!”
“纵使他欧阳一敬有所察觉又如何,他所能够做到的,也只不过是让事态不再继续恶化下去而已。”
“这件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等到内阁公布排名以后,咱们只需派人在暗中煽风点火就行。”
“这可是赤裸裸的阳谋。纵使不能将言官打垮,也能够使他们心生嫌隙。”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顺势拿起桌上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轻啜一口,自顾自地说道:“届时,一盘散沙的言官,又如何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呢?”
在听完严嵩的这一番话后,严世蕃仍旧感到一头雾水,旋即,只见其鼓起勇气,出言询问道:“可是父亲,咱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呢?”
“要知道,那个欧阳一敬深受言官们敬重,只要他发话,那些言官们很快就会偃旗息鼓。”
严嵩听闻此话,瞥了严世蕃一眼,不紧不慢地出言解释道:“严世蕃,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
“况且,正如我先前所说,这次是由内阁牵头,根据各个部门一年来的政绩,以及办事效率,来评定排名,而最终的结果,也是由内阁来公布的。”
严世蕃闻言,脸上浮现出似懂非懂的表情,试探性地询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六科那边,兢兢业业的部门,咱们故意给他排在最后,毫无建树,且效率低下的部门,咱们给他排在前面!”
“如此一来,咱们只需要派人挑拨一二,便能够使那些言官们的矛盾激化?”
见严世蕃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只见严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将目光收回,转而开口道:“嗯,没错!”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随后,只见其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颇为激动地应声道:“多谢父亲替孩儿解惑,孩儿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行了,继续派人盯着那群言官,有什么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父亲,孩儿明白!”
……
由于是欧阳一敬亲自发话,因此,六科给事中的那些言官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便聚集一堂,商讨余下排名的分配。
尽管如此,现场仍旧火药味十足,互相谩骂攻讦的事情,时有发生。
由于那副名为温情的面具,早已被撕破,因此,为了占据上风,许多人无所不用其极。
导致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了出来。
房间内,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看上去异常魁梧的青袍官员,指着面前一位身材瘦小官员的鼻子骂道。
“哼,我呸,真是无耻,你们户部给事中,今年明明毫无建树,却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戴高帽,揽功劳,当初我们豁出命去,跟内阁的阁老们作斗争的时候,你们在哪?”
那名身材瘦小的官员听闻此话,整个人丝毫不惧,迎着那人的目光,转而开口道:“那个时候正好户部那边有一大笔银子需要清点,然后没入国库,难道我们户部给事中,不对此加以监督吗?”
那名身材瘦小的官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锋一转,斜睨着看向那名身材高大的官员,又继续道:“至少我们不像某些人一样,说不过,就耍盘外招,跑到督察院那边去告状!”
那名身材高大,看上去异常魁梧的官员闻言,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随后,只见用择人而噬的目光,看向那人,一字一句道:“真是血口喷人,这件事情我们可没有干过!”
那名身材瘦小的官员闻言,脸上的嘲讽之色更甚,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说道:“哼,敢做不敢认!”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响起:“什么叫敢做不敢认,再说一遍。”
“哼,怎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伱是没长眼吗,居然还替他们开脱,事情明摆着……”
那名身材瘦小的官员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出言嘲讽,待他看清楚来人的身影后,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到了肚子里。
只见不远处,站着欧阳一敬,以及胡应嘉,而刚刚说话的人,正是欧阳一敬。
那名身材瘦小的官员,见欧阳一敬到来,连忙低下头,毕恭毕敬道:“欧阳大人!”
欧阳一敬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并未理会,然后自顾自地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
房间内的那些人,眼见欧阳一敬到来,纷纷噤声,先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失不见。
随后,只见欧阳一敬将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现场的那些人都不敢跟欧阳一敬的眼神对上,纷纷低下头,脸上浮现出羞愧之色。
此刻,现场一片寂静,连掉根针的动静,都清晰可闻,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欧阳一敬将目光收回,一脸的痛心疾首。
“看看你们现在的这个样子吧,不顾昔日同僚情谊,彼此之间相互攻讦、谩骂,为了扳倒对方,占据上风,无所不用其极,现在的你们跟严嵩徐阶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欧阳一敬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提高了声调:“一个虚无缥缈的排名,就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殊不知,此刻,背后的那些人,正在看咱们的笑话呢!”
“咱们这边闹得越厉害,就越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那些人就是想借着部门排名一事,离间分化我们!”
“难道你们没有察觉到,在眼下所流传的这些消息中,有关我六科给事中的排名,几乎是一天一变的吗?”
待欧阳一敬的话音落下,现场也有人缓过劲来,脸上浮现出后知后觉的神色,大着胆子询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挑拨离间?”
迎着现场众人疑惑的目光,只见欧阳一敬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开口道:“对,没错,而且我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欧阳一敬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道:“就是严嵩徐阶他们,朝野上下,只有他们两个有能力且有动机做到此事,况且不久前,咱们还得罪了这两个人!”
此消息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众人转念一想,好像确实说得过去。
随后,只听一道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严嵩徐阶这两个大奸臣,当真是可恶,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由内阁,却被他们用来排除异己,公报私仇,我们得上奏参他们一本!”
此话一出,瞬间得到了云集响应,众人纷纷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没错,此二人视国家大事为儿戏,我等应该向陛下当面揭露,此二人的丑恶嘴脸!”
“果然,这背后都是严嵩徐阶这两个小人在挑拨离间,如此一来,想必先前流传甚广的,有人去督察院告状一事,也纯属谣言,意在挑唆咱们之间的关系!”
“嗯,说得有道理,咱们怎么能把自己的同僚往坏处想呢?”
“这口气咱们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了,上本,马上上本!”
欧阳一敬见此情形,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局势暂时稳住了。
尽管他没有任何的证据来证明,是严嵩徐阶在背后挑拨离间,但由于此二人在士林中的风评,并不怎么样,因此,把黑锅往他们两个身上甩,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质疑。
况且,只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便可以把大家都团结起来,这是何等划算的买卖啊!
在这之后,只见欧阳一敬收敛心神,面向众人,沉声道:“大家刚才说得没错,这口气,咱们不能就这么咽了,等下来以后,就上本弹劾他们两个!”
在场的众人听闻欧阳一敬此话,皆是一阵欢呼,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随后,只见欧阳一敬将手往下虚按,示意众人噤声。
待现场逐渐安静下来后,只见欧阳一敬面向众人,又继续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排名一事确定下来,眼下,朝中的流言说是刑科给事中排在首位……”
……
距离郑泌昌、何茂才从嘉兴返回杭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此刻,浙江,布政使司衙门。
房间内,郑泌昌、何茂才正坐在一起闲聊,而此时的何茂才,刚刚从码头回来。
“老郑,你是没看到啊,一艘船上满满当当全是装有银两的箱子,从袁家家里抄没出来的银两,装了有十几艘船,那场面真是难得一见啊!”
何茂才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又继续感慨道:“唉,真是可惜了,那可是一千两百八十万两啊,这么多的银子,到头来却没咱俩的份!”
一旁的郑泌昌听闻此话,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只见其瞥了何茂才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可是陛下亲自跟进的事,咱们要是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保管人头落地!”
待郑泌昌的话音落下,何茂才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在这之后,何茂才眼见四下无人,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老郑,我总感觉,那个嘉兴知府王用贤,是在打发叫花子。”
“要知道,近年来那个王用贤,可没少替那些豪绅富户擦屁股,单就收的孝敬,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甚至他还直接入了干股,参与到了那些豪绅富户的生意中,可到头来,却只给了咱们三万两银子!”
郑泌昌见何茂才用叫花子来形容自己,顿时满脸黑线,随后,只见其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嗯,确实,虽然当初这个王用贤挺懂事的,没等咱们开口,便主动将银票奉上,但照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王用贤如此丰厚的身家,三万两银子就想买命,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要知道,近年来他犯下的那些事,倘若真要追究的话,杀头都不为过!”
何茂才见此情形,在思衬片刻后,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出言提议道:“老郑,要不要我回去翻一翻他往年的卷宗,到时候再多敲上一笔?”
郑泌昌听闻何茂才此话,瞥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搞那么麻烦干什么,干脆咱们想办法弄死他得了,到时候,他的家产全归咱们!”
“咱们再往上给严阁老他们,好好打点一番,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何茂才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只见其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老郑,还是你想得周全,咱们这边弄点小动作,没人会在意的!”
正当郑泌昌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郑泌昌见此情形,将目光从何茂才的身上收回,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只见一名胥吏迈步走了进来,低下头,恭敬禀报道。
“大人,总督府那边派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嗯,本官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郑泌昌听闻此话,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如此吩咐道。
“遵命,大人!”
那名胥吏在得到郑泌昌具体的吩咐后,未作丝毫犹豫,当即迈步离开了房间。
……
不多时,在先前那名胥吏的引领之下,只见一名总督府的官员进入了房间。
那名总督府的官员进入房间后,见何茂才也在场,不由得怔楞了片刻,旋即,只见其低下头,向二人拱了拱手,毕恭毕敬道:“下官见过布政使大人,按察使大人!”
郑泌昌闻言,将目光从那名总督府的官员身上扫视而过,出言询问道:“说吧,巡抚大人派你过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那名总督府的官员听闻郑泌昌此话,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当即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禀布政使大人,下官是奉了巡抚大人的命令,特意来请您二位去总督府一趟!”
“嗯,本官知道了,劳烦给巡抚大人带个话,就说我等马上就过去!”
郑泌昌闻言,在略微颔首后,看向那名总督府的官员,如此吩咐道。
“是,布政使大人,下官一定将话带到!”
那名总督府的官员闻言,脸上满是惶恐之色,低下头,沉声应道。
待总督府的那名官员离去以后,只见郑泌昌从座椅上起身,在活动了一下四肢后,看向不远处的何茂才,转而开口道:“老何,你还愣着干什么,该出发了,也不知道巡抚大人找咱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一旁的何茂才闻言,在思衬片刻后,给出了回应:“不管怎么样,反正不是坏事,要知道,咱们这次,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郑泌昌对于何茂才的这番话也是颇为认同,转而开口道:“嗯,说得没错,咱们这次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换句话说,咱们这就算是纳了投名状了!”
“投名状,老郑,你什么意思?”
何茂才对此感到一头雾水,只见其一脸疑惑地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如此询问道。
迎着何茂才那略显疑惑的目光,只见郑泌昌摇了摇头,在脑海中斟酌完语句后,方才缓缓道。
“老何,你不妨想想看,要是这件事的内情泄露了出去,咱们两个会有什么下场?”
“要知道,咱们现在可是在帮着陛下,调查江浙一带的土地兼并啊,到时候那些利益受损的富户豪绅,能饶得了咱们吗?”
“我们又不是张璁,张阁老,能够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三起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