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还是再苦一苦……
明嘉靖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蓟州镇,明军大营内。
此时,中军营帐内,蓟辽总督杨选、成国公朱希忠、昭毅将军戚继光、怀远将军俞大猷等一众高级将领均聚集于此。
在众人的面前,摆放有一张巨大的舆图,舆图上用红黑两色,清晰地标注有鞑靼军队的进攻路线,附近的山川河流,以及地势状况,也尽皆包含在这幅舆图当中。
身为明军主帅,征虏大将军的杨选,在环视一圈后,将目光从舆图上收回,面向众人,沉声道。
“诸位,就在不久前,我大明的肃州卫、平凉卫、沙洲卫、靖虏卫、永昌卫、山海卫,均遭到了鞑靼军队的猛烈进攻,其中山海卫、靖虏卫,差点被攻陷!”
“目前前去支援山海卫、靖虏卫的卫所士卒,已经在路上了。”
“此外,根据各个卫所传递过来的战报,以及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此番俺答汗至少动用了二十万军队,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朝廷认为,俺答汗这次采用的是袭扰之策,目的便是为了使我大明军队疲于奔命,其真正主攻的地方,只有一处!”
“因此,朝廷下达了命令,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大军不宜轻举妄动,等到发现对方的主力后,大军方才能够出击!”
待杨选的这番话落下,在场的众人皆是神色一凛,沉声应道:“是,将军!”
在这之后,只见杨选看向戚继光、俞大猷所在的方向,沉声吩咐道:“戚继光、俞大猷听令!”
戚继光、俞大猷闻言,当即将头低下,向杨选拱了拱手,沉声应道:“将军!”
杨选见此情形,点了点头,紧跟着继续道:“目前在蓟州镇驻扎的军队,共计十五万六千九百二十人,你二人麾下的车营部队克制骑兵,到时候与成国公的神机营一同,率三万大军充作前军!”
杨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成国公朱希忠所在的方向,见对方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成国公可是世卿世禄,与国同休的宗室勋贵,是自己万万得罪不起的存在。
而将神机营与戚继光、俞大猷的车营部队一同充作前军,除了战术层面上的考量以外,杨选也希望,戚继光、俞大猷能够在战场上多多关照成国公朱希忠。
毕竟,杨选也曾听过戚继光、俞大猷的名头,此二人在胡宗宪的带领下,一举剿灭了盘踞在大明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立下了赫赫战功。
在杨选看来,神机营本就擅长使用火器,与戚继光、俞大猷麾下的车营部队搭配起来,再合适不过了。
同时,有戚继光、俞大猷这两位久负盛名的名将在,成国公朱希忠应该会安然无恙。
在这之后,只见杨选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又继续道:“本将军亲率六万大军,坐镇中军!”
杨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看向辽东总兵吴瑛所在的方向,继续吩咐道:“大军的两翼就由你的辽东铁骑来负责护卫了!”
“后军三万人,由大同总兵杨照统帅,余下的人负责保障大军的后勤!”
伴随着一道道命令的下达,那些被杨选叫到名字的将领,尽皆垂首领命。
……
此时,距离肃州卫一百里外的一处戈壁滩上,星罗密布地布满了无数帐篷。
这里,便是俺答汗主力所驻扎的地方。
由于今年的天气异常寒冷,导致草原上水草的长势远不如前,根本无法养活这么多的人口以及牲畜。
为了使部落摆脱这次的危机,俺答汗毅然决然地决定,亲自率军南下劫掠。
而在这之前,俺答汗便已经听说了,当初被自己赶到辽东的左翼察哈尔部,被明廷所征服,并为明廷马首是瞻的消息。
起初,俺答汗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被自己驱逐到辽东苦寒之地的左翼察哈尔部,都是一群畏畏缩缩的懦夫。
像这样一群懦夫,被明廷所征服,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当他了解到有关这场战争的内幕以后,便感到大为震惊,因为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明军不仅士气高昂,作战勇猛,而且还使用了许多种新式武器。
那些新式武器,都是俺答汗未曾见过的,而其中一种名为“手雷”的新式武器,令俺答汗颇为恐惧。
毕竟,从那些人的描述中可以得知,明军在使用这种武器时只需要点燃引线,然后往敌军的阵型中用力投掷就行了,这种名为“手雷”的武器,一旦爆炸,就会产生大量的伤亡。
在了解到这些情况后,俺答汗便逐渐收起了对明廷的轻视之心。
为了稳妥起见,俺答汗这次可谓是倾巢而出,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
俺答汗相信,凭借自己手中的二十万大军,一定能够击破明军的防御。
只要击破了明军的防御,那么自己麾下的骑兵,便能够依靠自身的机动性深入明廷腹地。
在大肆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复刻发生在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戍之变。
但近段时间以来,从前方传来的战报,均是对己方不利的消息。
俺答汗想不明白,在他印象中,那些贪生怕死,临阵放三枪的明军将领,仿佛像是蜕变了一般,变得悍不畏死,甚至敢主动组织军队,向己方发起反攻。
而在双方交战的这个过程中,俺答汗也得到了有关明军新式武器的更多消息,先前提到的手雷仅仅只是其中一种,除此之外,明军还装备有一种射程极远、装弹速度极快的火铳。
正是这种火铳,使得明军可以依托高耸的城墙,据险而守,极大地延缓了己方进攻的脚步。
尽管前线的战报不容乐观,但俺答汗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决不能退!
要知道,二十万大军每日所消耗的牛羊牲畜,是一个天文数字,外加上今年水草的长势不好,根本无力承载太多的人口牲畜。
倘若不能攻破明军的防线,进入腹地大肆劫掠一番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先前的巨大投入都打了水漂。
如此重大的损失,不仅会极大地损害自己身为司徙汗的权威,而且还会让部落的处境,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俺答汗身为土默特万户,在控制了右翼三万户后,便自称为司徙汗,与左翼察哈尔部那边的大汗分庭抗礼,并将其整个部落驱赶至辽东苦寒之地。
这么多年以来,土默特部内部,并不是没有反对他的人存在,不过都被俺答汗以血腥手段所镇压。
外加上俺答汗屡战屡胜,因此,倒也无人敢公开站出来挑衅他的权威。
俺答汗知道,一旦自己这位狼王显露出颓势,那么部落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立刻就会扑上来撕咬自己。
“该死的,要不是眼下部落正值用人之际,本汗早就收拾他们了!”
俺答汗想到这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拿起一旁装有马奶酒的皮袋,开始痛饮起来。
……
就在这时,只听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只见一名满身血污,一脸狼狈的将领快步进入了营帐,而在他身后,还紧紧地跟随着两名腰跨长刀的士卒,这些士卒,都是俺答汗的亲卫。
早在那名将领进入营帐的一瞬间,俺答汗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颓然之色,他知道,前线又有坏消息了。
那名将领在进入营帐以后,单膝跪地,低下头,一脸愧疚地说道:“大汗,明军死战不退,我军伤亡惨重,没能攻下明军的山海卫以及靖虏卫!”
俺答汗在从这名将领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眯了眯眼,并未立刻作出回应。
那名单膝跪地的将领见此情形,不由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随后,只见俺答汗用择人而噬的目光看向那名将领,冷声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提前打探过,靖虏卫、以及山海卫,都是明军的防守薄弱之处吗,怎么会攻不下来?”
那名将领闻言,当即哭丧着脸,向俺答汗叙述起了当时的场景:“大汗,咱们的人有好几次都登上了城墙,但都被明军给赶了下来!”
“目前明廷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靖虏卫和山海卫,咱们没机会了!”
“对……对了,那些明军有一种只需点燃引线,就能够爆炸的武器,那种武器威力极大,一旦爆炸,咱们的人就死伤惨重……”
正当那名将领还在绞尽脑汁地,为自己的失败不停找补时,他却没有发现,俺答汗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得冷漠了起来。
“给本汗闭嘴,你这个无能的废物,打了败仗也就罢了,居然还胡言乱语,为自己找这么多的借口,来人啊,把他给本汗拉下去,砍了!”
俺答汗的话音刚落,只见从进来了两位神色漠然,全副武装的士卒,不由分说地将先前那名将领,控制了起来,往营帐外拖。
那名将领见此情形,脸上满是哀求之色,看向俺答汗所在的方向,不住求情道:“大汗,求您饶我一命吧,这么多年来,我为您……”
在这之后不久,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只见先前那两位神色漠然,全副武装的士卒,提着先前那名将领的脑袋,进入营帐,向俺答汗复命。
“大汗!”
“嗯。”
俺答汗在应了一声后,摆了摆手,示意那两名士卒下去。
在那两名士卒离开以后,营帐内只剩下了俺答汗一人,此时的他,脸上满是惆怅的神色。
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先前那名将领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些明军不仅装备有以往从未见过的武器,而且士气高昂,悍不畏死。
俺答汗原本打算饶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一命。
但自从他开始为自己的失败不停找补,并极力渲染明军的强大时,俺答汗便收回了心思,无论如何,这个人必须死,留着他的话,势必会动摇军心。
倘若放任不管的话,到时候恐怕双方还没开战,己方便一触即溃了。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们生来就能够占据最为富庶肥沃的土地,而我们却只能够在草原上苦苦挣扎,挨饿受冻,这不公平……”
在这之后,只见俺答汗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在亲卫的护送下,迈步走出了营帐。
……
正当大明与俺答汗之间的战争悄然打响之际,身处辽东的察哈尔部那边,也是暗流涌动。
营帐内,身为执政的阿木台,正在殷切款待大明派来的使者。
就在不久前,阿木台从这名使者口中,得到了他最想要听的话,大明将对其推翻土买罕的残暴统治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仅如此,阿木台还能够得到粮草、军械等方面的援助,以作为其派遣一万五千余名精骑,协助大明作战的报答。
不过当阿木台提出,想要一些手雷这样的新式武器时,却被这名使者以前线吃紧为由,严词拒绝了。
自己的要求被拒绝,阿木台倒也不恼,毕竟,眼下的明军正在与俺答汗所率领的大军,进行激战,人家自己都还不够用呢,怎么匀得出来。
在阿木台看来,自己有了明廷的援助,到时候推翻土买罕这位札萨克图汗,丝毫不在话下。
自己的实力本就比土买罕这位札萨克图汗强,外加上明廷援助的粮草、军械,就更加虎添翼了。
因此,在面对这位明廷使者拿出来的协议时,阿木台仅仅只是草草瞥了两眼,便签了字。
在他看来,只要能够让自己登上大汗的位置,那么一切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还是再苦一苦部落里的那些人吧,等我坐上了大汗的位置,会让伱们过上好日子的!
同样的事情不仅发生在阿木台的部落,另一边,身为札萨克图汗的土买罕,也在与明廷派来的使者谈话。
在阿木台自作主张,派出一万五千余名精骑,协助明军作战以后。
身为札萨克图汗的土买罕,便从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
毕竟,阿木台在名义上只是一位由自己任命的执政,而现在这位执政居然敢无视自己这位大汗,擅自出兵,这摆明了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极大地损害了自己身为大汗的权威。
现在就敢在不跟本汗商议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再下一步,恐怕就是起兵造反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土买罕主动派出使者,前去明廷求助。
明廷派来的那位使者,在听完土买罕描述的具体状况后,沉吟片刻,紧跟着开口道:“这样的行为,在《大明律》中,被叫做悖逆犯上,意图谋反,需要处以极刑!”
随后,只见那名使者停顿了片刻,又出言安慰道:“大汗不必担心,我大明绝对不会就此事,坐视不管的,倘若大汗需要的话,我大明可以为您提供军械、粮草等方面的协助!”
“帮助大汗您除掉阿木台,这个想要目无尊上,意图谋反的大奸臣!”
尽管土买罕对于这位使者提到的《大明律》并不了解,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救了。
只要有了明廷援助的军械、粮草,他便能大肆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
同时,土买罕也清楚地知道,明廷绝对不会如此好心,无偿援助自己,自己肯定得付出些什么。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明廷派来的使者,拿出了一份早已草拟完毕协议,让他签字。
看着协议上的条款,土买罕的脸上满是踌躇之色。
这一份协议,可比先前那份要狠得多,在上次的基础上,又追加了好几条。
要是自己签了这份协议,往后的察哈尔部,就真的沦为了明廷的附庸,再无翻身的余地。
一旁的明廷使者似乎看出了土买罕的踌躇,其沉吟片刻后,紧跟着出言劝诫道:“大汗,您是孛儿只斤氏、达延汗第五世孙、打来孙长子、现如今的札萨克图汗,在您的体内,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脉!”
“难道您忍心让您父亲打来孙留下的基业,落到阿木台这种悖逆犯上,意图谋反的小人手中吗?”
土买罕听闻此话,整个人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
对啊,这位明廷派来的使者说得没错,难道我真的要让父亲留下来的基业,落到阿木台这种小人手中吗?
“这只是暂时的,等消灭了阿木台这位执政,我就能够像以往那样重掌大权,进而带领察哈尔部走向强盛,并完成父亲的遗愿!”
“等到察哈尔部变得强大起来以后,这些协议不过都是废纸罢了!”
在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后,土买罕毅然决然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自从明军与俺答汗所部,正式开战以后,各式各样的战报,如同雪花一般,从前线送来。
紫禁城,内阁。
此时,内阁之中忙碌异常,片刻也不得歇息,除了要兼顾那些,被各个部门送来的亟需处理的奏疏以外,还得时刻留意前线送来的战报。
就在这时,从内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只见一名胥吏快步走了进来。
那名胥吏在进入内阁以后,便下意识地看向张居正所在的方向,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张阁老,这里是肃州卫那边送来的战报!”
待话音落下,只见那名胥吏来到张居正面前,小心翼翼地将战报从袖中取出,并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在从那名胥吏的手中接过战报后,张居正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张阁老!”
那名胥吏在应声后,未作丝毫犹豫,在向张居正躬身行礼后,便迈步离开了内阁。
随后,迎着众人那满是好奇的目光,只见张居正将那封战报拆开,分外专注地浏览起了上面的内容,只见上面写着。
“此战,肃州卫击退前来进犯的五千余名鞑靼军队,共斩首敌军三千五百八十二人,己方阵亡一千三百三十九人,轻重伤员四百二十八人,缴获三百二十九匹战马,各类军械武器……”
很快,张居正便将战报中的内容尽数浏览完毕,就在这时,只听严嵩那满是好奇的声音响起:“前线的战况如何?”
迎着严嵩的目光,只见张居正将手上的战报递出,摇了摇头,紧跟着开口道:“虽说击退了来犯的敌军,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要知道在这之前,朝廷就已经下发通告,提醒各个卫所多加防范!”
在从张居正的手中,接过前线送来的战报以后,只见严嵩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浏览起了上面的内容。
将上面的内容浏览完毕后,只见严嵩将手上的战报递给了不远处的徐阶,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出言应和道:“是啊,直到现在,仍未发现敌军主力的动向!”
徐阶闻言,当即站了出来,出言劝慰道:“不必太过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以及成本跟他们耗,还是继续等吧,对方总会露出破绽的!”
徐阶的话音刚落,只见胡宗宪站了出来,紧跟着应和道:“徐阁老说得没错,我大明有的是资本慢慢耗下去,这次俺答汗那边出动了二十万大军!”
“这二十万大军,每天所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再加上今年天气恶劣,草原上的水草长势肯定不如往年,根本承载不了太多的人口。”
“倘若没有收获的话,对方是绝对不会撤军的!”
胡宗宪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笃定之色。
“是啊,要是草草撤军的话,不就等同于前面的投入,都打了水漂吗?”
“这样的损失,换作谁来也不能接受,因此,俺答汗必定会孤注一掷,死战到底,只有突破我大明的防线,大肆劫掠一番,方才能够收回成本!”
一旁的高拱闻言,站了出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