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如星的神色却很是平静:“我知道了。”
徐白早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了?难道你就不想报仇?”
她很是惊讶,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人要杀你,你却能平淡得像家常便饭的人。
而且还是别人已经做到了,让你原本可能有千百年的生命变成了一年,你都不愤怒。
这叫什么人嘛!
徐白早这般想着有些郁闷。
韩如星:“她想要杀我,我自然便要杀了她。”
徐白早:“能做这手脚的修为不弱,你确定你能杀得死?”
韩如星:“先生说在小镇之中,天地法则之下,任何人都不可以妄动法术,否则将会遭到可怕的反噬,既然她根本难以动用法术,我为何杀不死她?”
是的任何事情只要放在一样的天枰上,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绝对公平起来。
徐白早听到这话,不免又想起白三为了救自己,竟然无视天地法则的反噬,强行施展道法。
难怪即使是太平真人,最终脸上都会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苍白。
徐白早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看起来你 一点儿也不生气?”
无冤无仇的人要杀死自己,这本来是一件很令人气愤的事情。
韩如星的脸上却始终都如大海一般平静。
他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粗,满脸认真地说道:“我很生气啊。”
那些细微的变化,徐白早察觉到了,但并不认为韩如星真的很生气。
于是她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出来。”
韩如星问道:“生气一定要写在连上吗?”
顿时徐白早哑口无言。
是的想杀人不一定要说出来。
生气不一定要写在脸上。
下定决心的事情,有时候对神明都不要说。
韩如星犹豫了会儿,忽然问道:“徐沉说杀人的事情我可以向你请教。”
他的神色很认真,就像是一位好学的学子正在求学。
徐白早哑然失笑,心想刚刚太平真人在这里你不问,居然来问我,放眼整个天下除了蓝剑谁能比太平真人更会杀人?
当然转念一想,韩如星这种乡土里出来的人物,怎么可能知道太平真人是什么人物,有着怎样的故事。
只怕真人传给他的内功心法,他都不大看得明白。
徐白早点了点头:“知道为什么天下杀性最强的不是儒家的书生也不是佛宗的佛修更不是我道宗的道士而是剑修吗?”
韩如星老实地摇了摇头。
徐白早:“因为剑修够快、够准、够狠。”
韩如星:“杀人只需要够快、够准、够狠?”
徐白早拍案而起:“不错,只要够快、够准、够狠,就是神皇仙帝也杀得,懂了吗?”
韩如星点了点头,然后跑进了屋内。
那是他父母的房间。
那个抽屉自从母亲离世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今天韩如星终于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法器功法,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剑刃碎片。
那剑刃碎片不知道什么材质打造,但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泽。
韩如星在手上缠上了厚厚的绷带。
那些绷带的材质极为特殊,是铸剑人缠在手上的防护用品。
当年在剑炉里,再猛烈的剑气,也无法割开这些绷带,切断铸剑人的手。
韩如星双手缠满了绷带,然后拿起了那剑刃碎片,神情认真而专注。
他只默念了这样一句话。
“爸妈,我会活得很长,那些想要我死的人,我会先想办法让他死,这样就不会有人能杀死我了。”
日光里,那位贫寒、面黄肌瘦的少年嘴角闪过了一抹坦荡的笑意。
杀人也坦荡,韩如星不愧为真君子也。
……
……
剑炉的火永远不会熄灭,无论老天降下多大的雨。
一个高壮、孔武有力的少年坐在剑炉前的田野边,发着呆。
心里不知道想着是否是那个寒屋里的穷小子,有没有饿死。
想到那个穷小子,这位少年就忍不住发笑。
剑炉里的活并不苦,反而有些清闲。
忙的只是那些铸剑人,而并非帮工。
少年姓林,单名一个万人。
从小力大如牛的他,在少年时期力气已经大过了不少铸剑师。
再过些年岁,到了合适的年龄,他也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铸剑师。
然而沈先生却觉得,少年终会拥有万人之力。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出现了两行人。
一个高大如山粗野如猿的男子,领着一个穿着好看的花衣服的少女朝着剑炉走了过来。
那少女眉清目秀,生得如若梅雪很是好看。
正是不周山的搬山人和少山主周若雪。
不周山与大周仙朝有着亲密无间的关系,比起宁家的宁夏仙朝与剑宗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另一批人是杵着拐杖的一个老妇领着一个顽劣的少年。
少年粉头粉面,是天生的小白脸,就像是神国京剧里的小生,很讨人喜。
正是老君山的少主与大长老尤青阳。
剑炉的监造司去往京都还没有归来。
此时管事的人是龙渊小镇赫赫有名的铸剑大师欧冶子。
当然如果那位钦差大人不住在监造司大人私生子的顾宅,或许也是在场权利最大的人之一。
两批人来到了林万人的身前。
林万人看向了他们,自然知道他们就是赫赫有名的买剑人。
搬山人率先开口:“我要枫林甲。”
尤青阳:“我要林氏拳谱。”
林万人看了看他们,犹豫了会儿说道:“我考虑一会儿。”
搬山人和尤青阳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尤青阳来扮好人。
这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笑着说道:“只要你给我们我们想要的东西,不周山和老君山你可随意挑选。”
林万人依然是那句话:“我考虑一下。”
尤青阳和搬山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领着两位小主子就此离去。
走出剑炉外数十里,接近小镇。
周若雪忽然问道:“姆妈那不过是林家那些奴才的后人,何至于对他如此客气?”
那京剧小生一般的少年满脸厌恶:“是啊,那些奴才就该让他们知道,主子的意思不可忤逆,哪能用如此温和的手段?”
搬山人和尤青阳微笑着摸了摸两位小主子的脑袋,笑着说:“天上还有一双眼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剑炉里还有一双眼睛。
……
……
小镇热闹非凡。
春色浓到了极点。
夏日将近。
云澜牵着蔡云霞的手走在小镇的春色里,男才女貌,爱意如这满街春色一般。
正浓。
关于四顾城和珞珈山的机缘,二人在小镇上倒是寻到了不少好处。
至于珞珈山想要的那件东西,云澜和蔡云霞一时间还没有想出什么法子。
毕竟要将那口井搬出小镇,需要的代价太大。
甚至云澜还想过,要不要在小镇烟消云散时,再搬走那口井。
可那时不知道多少大物会到场,这等好东西,还能留着他们来搬吗?
蔡云霞想着这些日子,除了云澜跟那顾姓少年做了交易之后,自己竟然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
宁家有太平真人坐镇,没有人敢打什么主意。
至于那陆猫的机缘,则被那可恨的流晶真人陆子游给霸占了。
林万人这个同样没有什么背景的少年,那落败的林家,也已经被不周山和老君山两大势力盯上。
自己竟是硬生生什么机缘都没有寻到。
每每想到这里,这位珞珈山的狐媚子,便有些不悦。
她看向了身旁意气风发的云澜,忍不住撒娇道:“云公子都已经快入夏了,我什么机缘都没有寻到,还望云公子要为云霞多多留心才是。”
云澜面对这般投怀送抱,自然是来者不拒,甚至还不忘在蔡云霞身上揩油。
他大笑着说道:“放心云霞,我定然不会让你白走一遭的。”
就在这时候,他们二人走进了暗巷,正要心照不宣的亲密一番。
蔡云霞心里闪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一道黑影从巷尾深处突然钻出,就像是一只从黑暗深处跑出来的耗子。
那黑影的速度极快,如同一阵猛烈的罡风。
还没有等蔡云霞和云澜来得及分开,那黑影已经来到了蔡云霞的身前。
蔡云霞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初那个害自己踩了一脚狗屎的贫寒少年蝼蚁韩如星。
那个被她打断了长生桥都浑然不自知的蝼蚁,此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了她的身前,然后脸上写满了认真。
紧跟着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韩如星一拳便狠狠砸在了她的小腹上,毫无怜香惜玉可言。
小镇上走过的路最多的年轻一辈,自然是这位跟着卢老头踏遍千山万水的韩如星。
年轻一辈读过书最多的,自然是不知道从沈先生那里抄了多少书的少年韩如星。
他的脚力甚至比小镇上多少成年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小镇这样的末法环境里,已经堪称惊奇。
但并不意味着蔡云霞这无疑的人物,就会在这里等死。
她瞪大了眼睛手腕一动,想要捏一个法诀,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一束明亮的光。
那光自然不是剑光。
韩如星没有修道,怎么可能斩出一道剑光。
那么也不可能是星辉。
那是剑刃碎片的亮芒,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就像是一颗散发着无穷光辉的小小星辰。
蔡云霞吃了一惊,她还未来得及施展道法,那剑刃碎片已经割开了她的喉咙,鲜血喷洒而出,散落在小巷各处。
如同冬天的腊梅。
云澜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很是震惊。
一道黑影闪过。
蔡云霞就这么从他的怀里飞了出去,然后被人割破了喉咙。
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澜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了手持剑刃碎片浑身鲜血、满脸认真的韩如星。
这个在他与蔡云霞昔日眼里小镇的蝼蚁,连苍鹰思想都想不明白的废物,今日竟然以蝼蚁的力量,杀死了一只苍鹰。
巨大的震惊中,云澜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韩如星转头看向了他。
远处坠落在地上的蔡云霞倒在了血泊里,已经说不出话来。
眼看就要魂飞魄散。
云澜惊恐地吞了吞口水:“莫要冲动,你我无冤无仇,我和她也并非一损俱损的关系。”
当然惊恐只是表现,慌乱也早已经平静。
此时的云澜只想稳住韩如星,然后冒着被逐出小镇废掉修为的危险,杀了这个小镇蝼蚁。
因为这个小镇蝼蚁,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
虽然修道不易,一生修为被废更是悲哀的事情。
但要是命没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候韩如星发觉了云澜的小动作。
云澜在稳住韩如星的时候,有两个小动作。
第一是摸了摸他腰间的云纹佩,那是他保命的东西。
然而却摸了个空。
这时候云澜才想起来,他的云纹佩早就交还给了那顾姓少年。
那么他只好祭出自己的另一个底牌,四顾剑意。
四顾剑意只是四顾城城主留给他的一道剑意。
但足以应付眼下的一切。
这只蝼蚁在末法时代再如何凶猛,也不可能挡住一位通天大物的四顾剑意。
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做这一切,韩如星又动了。
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铆足了力气,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犀牛一般,撞向了云澜。
云澜只觉小腹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如同断线地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这一撞撞得他七荤八素,也让他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他的心里有太多想法。
例如狗日的末法环境,什么狗屁的天地法则压制,若是在龙渊洞天外面,自己一个眼神就能秒杀韩如星那只蝼蚁。
而在这里,自己这般人物,竟然要被这些卑贱、渺小的垃圾给杀死。
真是讽刺啊。
当然云澜已经没有机会说出那些心理的郁闷、愤怒的想法。
此时的他只能无奈、恼怒的接受自己的死亡。
那块明亮的剑刃碎片朝着他的脖颈落了下来,明亮如同一颗星辰。
他极为不甘的闭上了眼睛,心理纵有千言万语,也没能说出口。
就在这时候空中的落叶、小巷的风、即将死去的云澜、正在死去的蔡云霞、地上流淌的血以及那正在杀人的韩如星都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