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君悦这边长途跋涉多天,终于到了琼新派门下,投了拜帖,被仆从引至客厅坐着了。
没多时仆从告知他,掌门稍后会亲自出来接见他。
他有点受宠若惊或者说是忐忑,堪堪坐着椅子的一角上,旁边的茶水都凉了他也没有喝一口。毕竟上次他来的时候才十多岁,还是师傅带着的,那时候他也并未与这位秦掌门说上几句话。
他心里一方面觉得高兴,觉得师傅的病情可能有转机了,秦掌门的话或许有办法可以医治师傅的病;一方面他又觉得担忧,这大门派的掌门也是这么容易说见就见的?莫非他和师傅竟是莫逆之交?可是在谷内也只是听师傅提过几次,说是有些交情。
他停下纷乱的思绪,站了起来,却是秦掌门的声音传了过来。
“贤侄啊,竟然是你来了,我曾多次想去拜访你师傅,可是门内事务繁忙,也是抽不开身。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与你师傅也只有书信来往,常听你师傅说你头脑聪慧,沉着稳重。我看着也是一表人才,不错,不错。你师傅近来身体可还硬朗?”
只见一个步伐稳健的人朝着客厅走了过来,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满明红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严,这就是琼山派的掌门秦建了。
李君悦乍看到他时还有点怵,这会听他说话还算熟稔,便朝他行了个晚辈礼说道:“前辈谬赞了,承蒙秦掌门记挂,晚辈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师傅的事情,想必您也听说流蝶谷内荷花能生死肉骨的传闻了,这是无稽之谈。师傅当晚在查看了谷内荷花后就中毒昏迷,至今不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流言会流传至今。只希望掌门能念在往日与师傅的情谊,救救师傅。”说完他就双膝着地,朝他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眼眶也湿了。
秦建眨眼间便到了他面前,扶起他,关切地对他说道:“贤侄不必如此,我本与你师傅关系匪浅,现在流蝶谷出了这样的变故,我自是不能置身事外。你且放宽心,今天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在门内歇息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便让门内的‘圣手医女’随你回谷去看看你师傅的情况。”
他回到座上,又正色道:“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到流蝶谷造次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我担心凶手会对你们几个出手,明日我另派一队人随你回去,保护你们。这种时候你们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会追查此事,贤侄尽管放心,你就安心照顾好你师傅。”
李君悦如释重负,又朝秦建揖了一礼:“多谢师伯,晚辈无以为报,只希望往后但凡师伯有用得上君悦的地方,尽管吩咐。”
他长途跋涉这么多天,早已经累的不行,现在又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跟随仆从回到房间,随意的用了点晚膳,就倒头睡了个天昏地暗。
没多久他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似有人在追杀他,他拼命的往前跑,不料跑到了一个山崖边上……
他猛地惊坐起来,睁开眼,拍了拍胸口,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好是个梦。
深吸了两口气,他下床想倒点水喝,拿着茶杯正要往嘴边送的时候,却打了一个喷嚏——这感觉似曾相识。
从小琴歌就爱捣鼓这些药啊毒的,他们师兄弟几个深受其害,明心更是被逼着试了好多次药,他也不小心中过几次招。后来明心教给他一个方法:在身上洒上一些松子粉。万物相生相克,这松子粉正是那迷香的克星。迷香虽然无色无味,但是碰上这松子粉却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从此他都会习惯的洒些这粉在身上。
李君悦这会全身发凉,后怕不已,两只手稳着才没让这茶杯掉到地上,他神色惊诧,不禁想道:到底是谁要害他?秦掌门么?没有理由啊,难道是别的什么人?
思索间,他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望着不远处的门,不管是谁下的这迷药,这地方肯定是不能呆了,门口可能也会有人守着。
将窗户打开一个缝,他往两旁看了一眼,果然在拐角处有两个侍从,他从怀里掏出两粒碎银子,直直的往对面屋顶扔去,两个侍从马上喊了一句:“是谁?”人也朝着对面去了,他又从怀里拿出几个小豆子,对着两个侍从的后脑勺扔去。两人随即就倒下了。
这边李君悦把人拖进了房间后,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又在外面套上了其中一个侍从的衣服。最后把两人一个放在床上,一个放床底,又把他们绑成了粽子模样,嘴里也塞上布条,做完万全的布置,他才打开门似模似样的走了出去。
夜里没有风,但是李君悦却觉得很冷。
他顺着走廊偷偷地遛了出去,拐了几个弯,远远看着一个房间里面还有光亮,这会月上中天,约莫是子时,他心下疑惑,鬼使神差慢慢的贴着墙,往那亮着的屋子探了过去。
夜深人静,里面隐隐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其中一人就是秦建,李君悦放缓呼吸,换了个姿势,蹲下贴着窗静静的听着。
“这玄清子道貌岸然,谁知私底下竟是这般做派,我们琼新派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毒我们已经下了,万无一失,掌门且放心……”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直直的砸在了李君悦的心上,明明才几个字,但是合在一起后,他好像就听不懂了,师傅的毒竟是这秦建下的?为什么?
他现在心跳如鼓,全身发抖,堪堪捂住嘴,死死咬住牙,才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这眼睛却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与他也算相识多年,这么做着实不忍,但是他掳走那么多穷苦家里的孩童,还传出这么多不好的传闻,我不能为虎作伥。我们这般做法既不声张,救了这些孩童,也算是保全了我那老友的颜面。”这翻话是从秦建口中传出的,言辞中不乏惋惜之情,但在李君悦听来,完全就是无稽之谈,这两个人说的当真是他的师傅玄清子吗?
“掌门宅心仁厚,实乃我派之榜样。”
李君悦躲在窗沿下面,看不到这两人的动作,只听这秦建又沉声说道:“你明日且随我这师侄去一趟流蝶谷,务必要确定玄清子此人声息。”
……
他靠着墙壁,背心湿成一片,连脚步都是虚的:原来师傅的毒竟然是他们下的,他还傻乎乎的跑来找他们,想要这些人救师傅,简直是做梦。
他没有再听下去,秦建这一晚上说的关于玄清子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只是想不通,到底是因为什么,秦建居然要置师傅于死地……
他失魂落魄的硬撑着一口气走到后门逃了出去,刚找到个僻静的地方脱掉外面的侍卫服,没走两步却不想撞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哪哪都不顺。两人都退了半步,这人身形不高,装模作样的穿着一身黑,头发也用黑色的头巾包住,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袱。
眼看这小身板要叫,他马上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拖着对方往阴影处一闪,怀里的人挣了挣,没挣脱,对着李君越的手臂就是一口咬下去,这一下可把他疼的是差点叫娘,他咬牙忍着,实在是这位置不好,他一颗心还是悬着的,担心随时会有追兵过来,不然他肯定得逮着这小身板打一顿。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果断换了个姿势夹着他,轻功飞了好几个街口才把他放下来,估计是小身板也吓懵了,飞的时候倒是没有说话。
下来后李君悦瞪了他一眼,揉了揉手臂就打算跟这人分道扬镳了,谁知道这人却一路跟着他,于是李君悦不耐烦了,这一晚上他心里翻天覆地的,实在没有心情管来路不明的人。
“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他不耐烦的冲他说道。
谁知这小身板却是跑上前围着他转了两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下他,斜着眼看着他说道:“少侠好功夫,我这行走江湖正缺少一个同伴,看你这模样姑且算过得去,你就带上我且到处走走罢。”说完还看着他点了点头。
李君悦诧异的睁大眼睛,他原以为这是个年岁小点的男孩,可这一开腔明明就是个女孩,他顿时手足无措了,想着刚才还把这人揽在怀里过,脸刷的就红成了关公:他生命里的女性除了琴歌就没别人了,连谷内几个小女娃他都离得远远的。
“你,你离我远些……你娘没有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他恨不得离她三尺远,边说话边后退。
谁想这小姑娘一听这话,顿时白眼一翻,“嘁”了一声,说了句:“我没有娘,她死了都十几年了,我爹也不管我,别说废话啦,你到底带不带我。”说完抬起头,小脸还皱了皱。
他看她这个样子,莫名就想到了琴歌,他的心情格外复杂,他们兄弟几人现在可不就像那没有倚仗的浮萍了么?
这边还红着脸,他犹犹豫豫的没有说话,小姑娘眼珠一转,立马看出这人是个软柿子的本质,上去一把就扯住他的袖子,拖着他说道:“走吧,走吧,这么晚了,我一个小姑娘在这不安全,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我有钱,我请你。”
李君悦简直无法反驳:英雄,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才还一副要收我做跟班的样子。他真没看出来她哪里不安全了。
两人寻到一间客栈,看着小姑娘家境应该不错,财大气粗程度不输祁明心,非要抢着付钱,嘴里不停在说:“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李君悦无法,只得站在一旁,听着她跟掌柜要房。
“我要一件上房,你再给我准备一套被褥,要打个地铺。”
什么!一间房,还地铺?他没听错吧?李君悦马上越过小姑娘对着掌柜的喊:“掌柜的,你别听她的,要两间房。我给钱!”
“不行,就一间。”她瞪着眼看着李君悦。
……
这边两人扯来扯去,掌柜看的不耐烦了,打了个哈欠,打断他们:“别吵了,大半夜的,只有一间上房了,你们爱住不住吧!被褥还有的,地铺可以加,要的话就跟我去拿。”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对李君悦说道:“我胆小,长这么大都得有人在旁边守着才能睡着。”说完后倒是半点不好意思都没,似乎没有觉得这么大还要有人陪着才能睡觉有什么奇怪的。
说完绕过他,把银子往柜面上一拍,对着掌柜说:“要了。”又用手指了指李君悦,“他马上去拿被子。”
李君悦简直绝望了,他现在就是保镖加看护?
有史以来他度过了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小姑娘一进去就占领床铺。临睡前她自己报了名字,说是叫秦晗。李君悦听得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回了她一句:“哦,青晗啊,好名字。我叫李君悦。”没等秦晗反驳,他就睡着了——这一晚上他实在是太累了。
黑暗中小姑娘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青晗啊,也不错呀,行走江湖不都兴搞个假名字么。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灰蒙蒙的,秦晗就把李君悦扯的坐了起来,兴冲冲的趴到窗户边上,根本看不出是才睡了几个小时的样子。她看着下面起早摆摊的小贩,两眼放光。眼见李君悦仍旧垂着头,半天没动,又回头冲着他说道:“起来啦,从今天开始,我的闯荡江湖之旅就要开始了,你可不能耽误我的行程。”
他揉揉眼睛,看了看她,昨天半夜天黑看不真切,这会仔细的打量了下,发现小姑娘还是昨天那一身黑衣,模样不错:柳叶眉,杏仁眼,挺翘的鼻子,樱桃嘴。配着颐气指使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可爱。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倒也能初见美人之姿了。
“你知道要去哪里么?就这么急了,你不怕你爹把你逮回去了?”他站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小姑娘说道。
“所以我们要赶紧走啊!晚点我爹就得派人来抓我了。”
“不是,这样我们就更要慢点走了。你爹派来找你的人,脚程肯定比我们快,大街上找不到你,必然会去城外。稍后城内的人马相对来说就会少很多,这个时候我们再出城,必然就方便了。”这会琼新派的人估计也在四处他,贸然出城不妥。
“不错呀,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她背着手看着他,又围着他转了几圈,还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
李君悦其实很想问她到底是哪家小孩,但是这会也没必要触她的逆鳞,所以没说话。
他歪头看了看她,说道:“你包袱里还有别的衣服么,换一身,大白日里一身黑太显眼。普通衣服就行,还是扮成男儿模样,有人问便说是我弟弟。这样行吧?”
秦晗闻言“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去内间换衣服去了,她隔着门问道:“你说我爹他会找到客栈来么?”
“不会的,因为昨天入住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你爹是万万想不到的。”李君悦这会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拐了人家女儿,且对人家爹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他也把头发全部扎到了头顶,用个青色方布包了起来,又在脸上摸了点黄色的粉——这还是祁明心塞给他的,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在脸上点了些斑点,换了一身青色短打装扮,这下看上去与街上菜农无异。最后他把东西收拾好装在包袱里。
这边两人都收拾好了,秦晗更离谱,她穿的是一件有补丁的衣服,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相互看了一眼,这下说是卖菜的两兄弟没有人会不信的。
两人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待着,这会天光已经大亮了。秦晗手撑着桌子,窗户被她开了一个小缝,她就一直盯着那个小缝往外瞧着。
李君悦在旁边看她这样,只觉得当真是家教森严啊,看这稀罕劲头,估计是极少出门。他又想起流蝶谷了,师傅就从来不约束他们。也不知道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李君悦其实有些迷茫:师傅中毒无解,谷中又谣言四起,可能也不太安全,这一路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最终他还是带着秦晗朝着流蝶谷的方向走了去,不管怎么样,先回去看看师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