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感觉到一阵风从我面前刮过去,头上挨了几下,我才反应过来打我的人是我爸。
我疼得蹲下去,张开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束从轩吓坏了,愣了愣才拉住我爸。可是我爸力气太大了,他一脚就踹过来。
饶是束从轩护着我,奈何我根本来不及躲,那一脚刚好踹在我左耳上。
你听过世界上最尖锐的声音吗,我像是身处一个很大很大的玻璃厂,无数个工人拿着在划玻璃,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用力就是划不开,只有尖锐的声音在响,那些人捂着耳朵倒在地上浑身痉挛着,然后玻璃厂突然炸成了碎片。
轰的一声,全世界都安静了,彻底的安静了。
昏过去之前,我隐约看见束从轩跪在地上抱着我,有热热的水滴落在我脸上。
他在哭,他在喊什么。他拍打着我的脸,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连闭上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处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护士正给我打针,她的胸牌上写着医院的名字。
我住的是豪华单间,连厨房都有的那种,跟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差不多。
我看见无色的液体一滴滴流进我的血管里,我看见清风吹起了淡黄色的窗帘,我看见茶几上有很好看的香水百合。我看见我爷爷坐在沙发上,他仰起头往眼睛里滴眼药水,我还看见束从轩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原来全世界被按了静音键就是这样啊,你能看到一切。可是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了。
看我醒了护士冲着那边说了什么,我爷爷蹭地站起来,而束从轩的电话从他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他们冲到我面前,两个人都很紧张的样子,欲言又止看我。
最后是束从轩说了一句什么,我不会读唇,只能呆傻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摇摇头。
我爷爷眼圈红起来,许是怕我难过,他别过脸去,最后捂着嘴跑了出去。
我要坐起来,被束从轩摁住,他好像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板,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别怕,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点点头,很想说我不怕,可是舌头像是突然被人割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啊啊啊了几声,还是说不出话来,我突然就害怕起来,莫不是我爸那一脚威力太大,不止把我踹聋了,连带着把我踹成了哑巴?
我抓住喉咙,不断往下捋,过了一会儿我张口,还是说不出来。
看我伸手去嘴里边抠,束从轩吓得抱住我。他拍着我的背,一定是说了安慰的话,可是我都听不到。
我终于坚持不住,张大嘴巴哭起来。
听到我的声音我爷爷跑进来,护士对他说了什么,他老泪纵横蹲在地上,一个劲捶他自己的脑袋。
很快我被推着去做各种检查照各种片子,又是抽血又是验尿,五官科口腔科心脑外科各种科室全看了一遍。
那一晚睡得极不安稳,我怕结果不太好,现在都是这样的,不进医院的话谁都是健康的,一进了医院,各种疑难杂症都有。
原本只是一只耳朵失聪,如今成了聋哑人,我的慌张可想而知,很怕下一秒自己就会瞎了瘫了死了,很怕自己会失去所有感官功能。
心里这么想到了天亮,有医生进来,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本子,一页页翻开跟我说着什么。
我看了几眼,蓦地明白过来,这不是每次体检的时候都会看见的测色盲的小本子吗?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又有护士推着一个小车进来,上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她拿起各种精致好看的小瓶子,扒开塞子凑到我?子前,给我示范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我的紧张到达了最高点,原来我并不是胡思乱想,连医生也觉得我有可能会散失所有的感官功能。
我深深吸口气,奈何说不出话来,好在束从轩眼疾手快,早就抓了纸和笔给我。
这样的测试进行了半小时,最后医生对着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大约是想告诉我,我的其他感官功能还是正常的。
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在我的药水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又或许是我的其他感官正常让我稍微觉得安慰,我早早睡下了。
梦境里有人掐着我的脖子还用枕头捂着我的脸,还有人摁住我的手,我的脖子以上动不了,只能蹬脚,把被子蹬到地上去。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喉咙火辣辣的,胸腔里面一把火烧起来,很快我的脑袋就迷糊糊起来,想要咳嗽想要从梦里醒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害怕死在梦里醒不过来,我突然张大嘴巴咬住捂我的那个人,想要把他驱赶出我的梦境。
我咬住了他的虎口,他力气很大,一巴掌甩开我,我的头撞在床头上。
疼痛传来的瞬间,我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做梦,而是真实的:有人要弄死我。
我快速抓到枕头底下的钢笔,在那只手又一次伸过来的时候,胡乱刺过去。
我把柜子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去,然后摸到了壁灯。
那人受了伤,虎口处血淋淋的,不过他戴了医生的帽子口罩穿了白大褂,我看不见他的脸,只依稀辨别出来是一个男人。
我突然拽着他的手,爷爷就住在隔壁,应该听见了响动,我倒要看一看,是谁那么大胆,跑到医院来害我。
那人胆子真挺大,我抓着他明显是不想他逃走,他也将计就计,袖子一抖,一把手术刀就对着我。
他对着我举起来的瞬间,我居然忘记了反抗,只是别过脸闭上眼。
并没有预期的疼,睁开眼一看,地上全是碎瓷片,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爷爷,正要去追受伤的凶手。
从我的病床边到病房门口,蜿蜒出一条血路,看起来触目惊心。
警察来给我录口供,问我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骆安歌算吗?
我的脖子上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红紫色印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掉。
束从轩把警察叫出去,只剩下爷爷陪我。他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几本我小时候看的小人书,坐在我面前一页页翻给我看。
看着看着,我还没哭呢,他倒先哭起来。
束从轩进来,神色凝重地看我,我扯了扯他的袖子看着他。
他在白板上写:我们去北京。
我愣愣地没明白过来为何要去北京,忽地明白过来,一定是要杀我的人太厉害了,连他堂堂的省委书记公子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我送去北京。土役场血。
我叫着把面前的东西挥到地上,拔了针管跳下床往外面跑,跑了几步被他抱住。
我推不开他,就发了疯一般把他的手咬得血淋淋,我甚至把他的衬衣撕烂了。
医生冲进来,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我慢慢安静下来,慢慢失去知觉。
醒过来是半夜,到处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有点冷,我拢了拢被子,直到有风吹到我脸上,我才意识到外面下雨了。
我抱住膝盖坐在床上,老房子的院子里有几棵芭蕉树和樱桃树,每当下雨,我最爱学着爷爷的样子负手立在窗前背诵:“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时候只觉得这些诗词朗朗上口,根本不晓得“风又飘飘,雨又萧萧”是怎样一种心境,如今成了聋哑人,倒真切地体会到了。
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啊,短短几天的时间,我就变成了这样。
听雨变成了看雨,看着看着又胡思乱想,老天爷是不是像我一样受了委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哭。
它一哭,就会下雨。
这么一想,觉得我也不孤单,还有老天爷与我作伴呢。
雨越来越大,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纱窗也被吹得摇摇晃晃,我艰难下床,走过去把窗子关好。
转过身吓了一跳,沙发边有一点星火,忽明忽灭的。
有人在那里抽烟,我以为是束从轩或者我爷爷,可是我张不了口,也听不见他是不是有说话,我只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死死锁住我。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非常非常不好,让他们很担心,我想告诉他们我没事,我想说点什么,可是我开不了口。
有人起身,朝我走过来,我突然闻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反应过来之后我转身就跑,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他扳过我的脸,唇就压下来。
我欲挣脱,反而被他钳制住双手,整个人被他压在窗子上。
他的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挣扎之间我也不知道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反正就是不管不顾朝着他的头砸去。
他终于放开我,月光下他的脸透着比外面的狂风暴雨还要重的寒意,只是嘴角慢慢弯起来。
我吓得打一个寒颤,推开他跑去开灯。
有光明的地方就不会有黑暗,小时候老师就是这么教的,所以灯打开之后我就保持着站在门口的位置。
只要他还有什么动作,我就立马出门求救。
骆安歌手里拿着两本小人书,原来刚才慌乱之中我就是用这东西打了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着说了什么,然后朝我走过来。
我吓得夺门而逃,虽然不能呼救,虽然身上到处是伤,但是跑步总难不倒我。
可惜还是失算了,跑了没几步被人抓回来。
他扛起我把我丢在床上,整个身子压下来,我动弹不得,只是蜷起双臂挡在我们的胸膛之间。
他的指腹在我唇上触弄了几下,凑到我耳边,我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对我吹气,吓得弓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