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营帐中的时候,梁嫤才忽而问道:“你觉得那宫女死的冤么?”
李玄意回眸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略微显得凉薄的笑容来,“我若说一点也不冤,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冷情?”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夜的事,怕是多数人都觉得连翘死的不冤,同情心用到哪儿不好,却偏偏要用到一直恶狼身上?妇人之仁往往等同于愚蠢。也幸而并未造成更多人的伤亡。”
李玄意点头,拥她坐到床上,又开始上下其手起来。
梁嫤却是捉住他的手道:“今日的事很浅显,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宫女所犯的错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那宫女的无谓的善心导致了她自己的一命呜呼,怜悯她的人,远没有讽刺她是蠢死的人多。可殊不知类似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发生。我们以为我们是抱着一颗善心对人,我们是满怀善意将我们最好的给予旁人。可到头来,非但不会获得感激,反而可能将自己的身家信命都赔进去。”
李玄意抬眼看着梁嫤,一时间没有说话。
梁嫤垂眸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像当初我费劲心里救了顾衍,不惜冒险,不惜深入顾家的后院争斗,帮郑氏帮顾衍笼络顾家老夫人,对付蒋氏。当初的我什么依仗都没有,若非有你在我身后,只怕蒋氏动动指头就能碾死我。可我依旧在帮他,后来呢?我得到的不是顾衍的感激,不是顾衍的回报,而是他心愿不达,便和太子连成一气,陷我于不义,甚至用我来威胁义父,换取上官家的水运之权。当初的顾衍和今日的恶狼有什么区别?”
李玄意抬手放在梁嫤的肩上,“都过去了,阿嫤,别想这些了。”
梁嫤笑了笑,“嗯,我有这样的感概,并非是当初的事情没有释怀,而是不想今后仍旧做出像今日这宫女一般傻得可怜的事。”
李玄意看着她的目光忽而便的十分的深邃悠远,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阿嫤,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梁嫤抬眼看着他一笑,“没有啊?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咱们还是睡觉吧?”
李玄意却没有动,而是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听闻宁王家的两个孩子李泰和李淼,因为一个美婢而大打出手的事,你知道么?”
梁嫤心中一动,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我也有所耳闻!”
李玄意勾着嘴角,笑看着她,“阿嫤,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梁嫤回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却是爽快的点头道:“没错,是我安排的,我只安排了美婢,我可没有教唆他们兄弟两人拳脚相向。”
李玄意脸上的笑容略微淡了下来,他垂眸看着他握在手心里的梁嫤的手,“阿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我心中对宁王的愧疚……”
梁嫤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我知道,可是玄意,宁王已经死了,你即便在怎么愧疚,也不能将他救活。你想要弥补在他的儿子身上,可以有很多办法,并不一定非要将天下交付。我承认,这件事情上,我有私心,可我更多的是想让你看清楚,看清楚他们是怎样的品性,他们值不值得你托付江山。今日能为一个美婢都大打出手的兄弟,他日难道不会为了权力地
位挣得头破血流么?本来可以相安无事兄友弟恭的两个人,他日若是反目成仇,自相残杀,那么……你说,泉下有知的宁王,是会感谢你?还是怨恨你?”
李玄意沉默良久,倏尔笑了笑,他伸手将梁嫤揽入怀中,让梁嫤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前。
梁嫤听着他胸中有力的心跳,听着他宛如钟磬一般好听的声音,“在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想过了。倘若因为我自己的感情,便将国之命运托付给并不恰当之人,真是恍如儿戏。只怕我将来无颜见先皇,也无颜见宁王呀!”
梁嫤听闻他喟然一声长叹。
她的心却总算是落进了肚子里。
想通了就好,她钻了牛角尖的时候,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为她挡去众大臣的压力。
他落入自己内心的深渊时,她也要努力将他拽出来。
“这段日子,你心里不好过吧?让你受委屈了……”李玄意的下巴摩挲着梁嫤的头顶,低声说道。
梁嫤笑了笑,“守得云开见月明,便不会觉得委屈!”
这天的夜色很美,尧山的秋风很凉。
一夜母狼伤人的凶险过去之后。
梁嫤却是从阿丑那儿,有听来一桩趣闻。
“主子您没听说吧,汉王和信安郡王昨日在舞姬那儿找到那个婷儿了!”
梁嫤从铜镜里瞧见阿丑的贼笑。
“婷儿?”
阿丑点头,“是啊,就是去接近汉王和信安郡王那美姬,她叫婷儿。昨日那两位郎君终于将她从营地里给找了出来。险些又在那舞姬面前大打出手。若不是旁边有人拦着,这怕这次还要更丢人!”
梁嫤笑而不语,什么叫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李泰和李淼似乎就解释这一点。
那些郎君在风月场合里,为一些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闻不绝,其实大多数时候并非真的是那女子有多国色天香,貌若天仙。只因男人那种征服欲和虚荣心作祟而已。
“娘娘知道后来怎样了?”阿丑挑着眉梢,说的眉飞色舞。
梁嫤看她一眼,“还能怎样?不能动手,就大吵一架呗!”
“何止大吵一架!”阿丑掩口忍不住笑,“他们竟然闹到了圣上面前,求圣上将婷儿赏赐给他们。婷儿只有一个,却两个人都想要。听闻圣上对他们也十分的无语,这种事,是好拿到圣上面前,烦扰圣上的么?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梁嫤笑了笑,兄弟两人如此,倒是让她以后省了心思。
只怕经过了这次的事儿,李玄意是再不会想着将储君之位给这两兄弟之一了吧?
“后来呢?”梁嫤不禁有些好奇,李玄意当时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圣上还是十分顾惜着宁王的子嗣的,便安抚了汉王和信安郡王,让人将婷儿叫了前去,让他们两人自己问婷儿,看婷儿愿意跟着谁。”阿丑说道,“您猜婷儿选择了谁?”
梁嫤摇了摇头。
“她选了信安郡王。想来是信安郡王风流倜傥,也算是一表人才,又会吟诗作画,又善解风情……如果选择汉王,只怕被领会汉王府,就会被汉王家的河东狮给好好修理一顿。”阿丑感慨道,“当时就把汉王给气的脑门冒
烟儿,据说离了圣上面前以后,汉王就大发了脾气,非要信安郡王归还他这些年送给信安郡王的小玩意儿,说他们兄弟割袍断义。”
梁嫤听完一声叹息。
阿丑站在她身后,一面给她梳理着长长的秀发,一面看着镜中的美人道:“娘娘在为谁叹息呢?”
梁嫤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婷儿是个聪慧的姑娘,这件事她办的漂亮,就这么跟了信安郡王也是挺可惜的。”
“可惜?莫非娘娘觉得,她应该选择那个惧内得很的汉王?”阿丑瞪着眼睛狐疑道。
梁嫤却是摇了摇头,“跟汉王相比起来,自然是信安郡王更好些。可她并非只有这两个选择。信安郡王爱风流,在外头必是有不少的红颜知己,得不到的时候会宠着念着,百般呵护。可一旦到手,新鲜几日,也只怕就没了兴趣,这种人倘若能对一个女子有长性,就不会传出在外风流的名声来了。她如果做了另一种选择,那便是谁也不选,与她这次的功劳来看,我岂会薄待她,必然给她一个更好的前程。”
阿丑恍然的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悟。
梁嫤抬手为自己攒上一个华丽非常的鸾鸟金步摇,笑道:“不过人嘛,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看开了怎样都好,看不开,怎样都艰难。”
能让李玄意重新的、郑重的考虑了储君的问题,梁嫤觉得,此次尧山狩猎实在是不虚此行,大有所获。
她心情甚好,于最后两天也忍不住穿上胡服骑装,往山中去了一趟,虽然她什么都没打到,一只野鸡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嘲笑她,甚至飞走了都又重新飞回来,立在枝头瞧着她射箭,笃定了她射不中似的。
李宁馨大肆嘲笑了自己的阿娘一番。
空手而归的梁嫤却也是开心无比的。
回京之后。
梁嫤暗示李桢该向李玄意求情了。
李桢带着宿白,及众多大臣,再次向圣上求情,请圣上从轻发落宿蒲。
李玄意想开了当年的事,自然没有必要再揪着宿蒲不放,便借着台阶下了。
宿蒲从大理寺中被放了回来,只是罚了半年的俸禄作为惩罚,其身份却仍旧是太傅。
于是,圣上的的心思也是可以确定了,李桢的储君之位,算是坐稳了。
且宿蒲被放出来之后。
李玄意又从宫中挑选了一批美姬,分别送到了汉王府和信安郡王府,以示恩宠。
只怕旁人只会以为是因为尧山之事,让圣上有此行为,却不会猜到宿蒲的免罪和圣上对宁王两个儿子的恩宠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们明不明白都不是重点,梁嫤在意的是,李玄意能够觉得安心就可以了。
李泰和李淼收下这些个美姬以后,忙不迭的进宫谢恩,并纷纷为自己在尧山的糊涂行为请罪。
李玄意自然没有再计较尧山之事,勉励他们一定要兄友弟恭,和睦友爱。
他也着实看出他这两个侄子是在是没有什么宏图大志,远不如他那个手不释卷勤勉学习心有抱负的儿子李桢,这心思也就了了。
自此以后,也更为注重对李桢的培养锻炼,好叫他早日能够独当一面,自己也好带着梁嫤纵情山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