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晚有点冷,江舟抱紧季岸的胳膊。
一户人家的大黄狗在叫,电线杆上还栖着好几只麻雀。
在这小小的乡野间,有着无尽的野望。
他说有她足矣,她又何尝不是?
她曾经所求太多,而一切所爱称心等事必有离散。
她的贪婪,连慈悲的佛祖都看不下去,必要让她吃尽苦头、尝尽悲欢。
现在的江舟不是曾经的Jade,她对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小心翼翼,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待着,又被夺去,终成黄粱美梦。
“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吧。”季岸说。
“小时候啊,我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我曾经差点有一个弟弟。”
“差点?”季岸问。
“对,他没能平安出生。因为,他是我把在外面的情人怀的。”江舟回想着。
“可我记得,你爸很爱你妈才对。”季岸说。
“爱又能怎么样呢?爱是脑袋里想的事情,但出轨又是身体上做的事情。当时我也搞不懂我爸到底爱不爱我妈,但是后来,我又想通了。”
“爱和性,是可以割裂开的。大多数男人经不起考验,我爸就是其中之一,况且他有声望、有实力,就算他没有那个想法,别的女人也会有那个想法。”
“我妈这个人,之前也是被强迫的,知道我爸的背景之后,据说外公恨不得把她捆了送上门去。我早就看出来我妈没有那么爱我爸,但是那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以死相逼,要求我爸把那女人的孩子打掉。”
“我爸呢,脑回路也是清奇。受用的很,他觉得我妈特别在乎他、特别爱他,毫不犹豫就放弃了那个还在肚子里的小男孩。”
“之后,我爸对我妈更好了。我妈赢了,但是她不安心,整天吃斋念佛。后来,我就被送出国了,说是让我去深造,其实就是觉得我考不上好高中,去国外混个文凭的。”
“但我觉得,是因为我爸想要独占我妈,才把我送出去。你说,他爱呢,还是不爱?”江舟自问自答,“可能是变态的占有欲吧。”
“真可怕,就连我也遗传了这个毛病。当时,哪个女孩儿多看成阙一眼,我就会发疯。”
“那现在呢?”季岸问。
“很多毛病我都改好了,但就是这一点,改不了。哪个女人要是惦记上你,我也会发疯。”江舟说。
轻舟早已过了万重青山,而两岸猿声依旧不停。
“你呢,有什么故事?”江舟歪着脑袋,“造福百姓?为全人类作出贡献?”
季岸很浅地笑了一下:“我远没有那么伟大,那些想法,其实都是认识了周齐光之后,从他身上学到的。我以他为榜样。”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近乎流水账一样枯燥的生活。学习、锻炼、工作,想着建功立业来让别人记得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他在努力地活着。”
季岸的声音不大,那大黄狗一叫,便被盖了过去。
但江舟听得真切。
“最浓墨重彩的故事,你已经知道了。有时候我也会安慰自己,至少因为这样我们才有交集。”
“但我宁愿没有遇到你。”他说。
“我明白。”江舟停下明白,“我也一样。”
他们相爱的代价太大,这条路上遍布着多少人的尸体。
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是沉重的。
一旦携手,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永不回头。
…
“我们很少有这样聊天谈心的时候。”江舟说。
走着走着,天都黑了,玩耍的小儿都被招呼着回家了。
“嗯。”季岸应答。
“这次回去之后,我们要做些什么?”江舟问。
“先跟着丁一粲去找丁义博,然后,去找顾子期。他的手里,一定有鹰的线索。”季岸说。
“好,无论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
声音在空气里燃成灰烬,
晚霞被黑暗逐渐吞噬,
在这个永远缄默的世界上,
只有两个声音:
我的和你的。
—————阿赫玛托娃
…
今晚的夜空星辰寥落,季岸掐着江舟的细腰,带着她,把之前所有的“不成体统”都回忆了一遍。
乡村、田野、情与欲,原始的一切都很动人。
……
丁一粲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周映光。
之前陈墨打电话说派了人保护她,让她到时候开门。
她一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他。
他之前叫她滚出去,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可是,为什么他又来了呢?
“你别误会,是季岸叫我来的。”周映光像是猜中了她心中的疑惑。
他接到了电话,说让她去保护丁一粲,原本他还纳闷,大家都以为丁一粲被鹰带走了,没想到是被陈墨救了。
而和他有关系的是陈醉,陈醉是大哥的师弟。
而且季岸还嘱咐他,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段骁和徐阅。
于是他把杂货铺和家里都交给了阿英,匆匆开着车赶过来了。
“进来吧。”丁一粲说。
原来是这样。
她不应该想太多的。
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厌恶。
他们就像那些戏本里的苦情男女,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而且,他也未必对她动过心。
“这两天你一直待在这里?”周映光打破沉默。
“对,冰箱里放了很多吃的,没必要出去。”她说,“而且,她也不让我出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扭捏。
到底是坐下还是站着?要不要给他倒杯水?要不要问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你已经知道了八年前的真相……”周映光坐在椅子上,“你会怎么做?”
丁一粲看到他把头转了过去看窗子,她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我…想尽量弥补……”
“弥补?怎么弥补?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弥补?”周映光笑了一下,强压下自己的怒气,他不想对她发火。
“不是!”丁一粲赶紧解释,“我会把真相公之于众的!”
“怎么公之于众?”他进一步问。
“我会找出证据,爷爷那里,一定留着证据!”丁一粲说。
他终于转了过来:“那么多年,他都躲着。你确定你可以劝说他?他可是个丧心病狂杀人如麻的老家伙!”
“他没有杀人!”丁一粲反驳道。
“没有杀人?我哥是怎么死的?你倒是说说啊!”他大声质问。
“爷爷不会策划那场爆炸!研究所是他的毕生心血!里面有多少可以治病救人的药物,他不忍心的!他怎么可能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研究所毁掉呢?!”丁一粲红着眼眶大声说。
“呵!”他冷笑。
“他不忍心毁掉自己的研究所,却狠得下心杀了他亲手培养,对他百般尊敬崇拜的学生!我哥、季岸、陈醉,哪个不是他亲手培养的?!他不照样可以污蔑他们,把他们当作牟利的工具然后让他们互相残杀吗?!”他腾地站了起来,眼神疯狂。
“互相…残杀?”丁一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多么好笑的东西:“忘了告诉你。”
他一步步走上前,她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靠上墙壁无路可走。
“爆炸并不是致死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被下了致幻剂,出现幻觉,互相残杀致死的……”
他的声音诡异得像蛇在蜕皮:“血肉横飞…血流成河…能想象的出来是什么场景吗?”
他的唇贴近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让她不可控制的颤栗:“善良的,丁小姐。”
她的视角下,周映光完全就像是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因为仇恨,把他身体里邪恶的那一面激发了出来。
“对不起…”她在发抖,在流泪。
周映光从丁一粲的眼睛里,也看到了同样流泪的自己。
“你说什么?”他轻柔的声音仿佛情人的呢喃私语。
“对不起…”她再一次重复。
她看到他绝望的眼神,看到他低下头,把她滚落到脖子的泪滴衔在嘴里。
她感觉到他在她的脖颈间游移,或许他会像一头猛兽一样,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也不一定。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看了一眼窗户外浓重的夜色。
有人说,人从一出生就是不完整的,就像半块的玉璧。只有找到另一半,与他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
可是,如果这两块都是残缺的呢?
他们都不是完整的,自然就不能完整的相爱。
她伸出颤抖的两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
她感觉到他一抖,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躲不掉的。
“周映光。最后相信我一次,我爱你。”
周映光蓦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里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浪涛翻滚。
“我恨你。”他咬牙切齿。
“好。”她粲然一笑,漂亮得像一朵绽开的芍药花。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她的眼波流转出妩媚之色,扯下自己的衣服,两手捧住他的脸,吻住。
终究是陷入了无限的纠缠与碰撞。
爱与恨的火焰,燃烧了一整夜。
…
他是她命中大劫。
她对他也一样。
孽缘。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