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液温热,滴落在那张玉白的脸上,又顺势滑落到唇间。
腥甜的血气立时在口中弥散开来……
徐少卿心头一颤,宛如中了雷击,本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飞起右腿向后一撩,双臂抱住肩上的娇躯,顺势向前蹿出数丈,这才惴惴的将她放下来。
甫一抬眼,便见那削窄的肩头血色殷然,创口触目惊心,顺势沿到背上,将薄纱的水绿褙子浸染透了。
那张清丽的小脸苍白如纸,樱唇微颤,半闭的双眸中星光点点,纤柔的身子因为剧痛而轻颤着。
“公主!”
他已顾不得许多,失声叫了出来,右手食指如飞,在肩胛处疾点,替她封穴止血。
高暧“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见自己正靠在他臂弯里,不由心头一宽,咬唇勉强笑道:“厂臣,你没事……太好了……”
话才出口,便见他面如金纸,眼角低垂,眉间还隐隐透出一股青气,全不见之前的飞扬洒脱,当即笑容一滞,颤颤地抬手去抚他的脸:“你……”
徐少卿只觉刚运起的那点气力又消失殆尽,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吃力地握住那只手,轻按在自己面颊上。
“公主为何要替臣挡这一刀?”
到了这时候,她像终于放开了怀抱,并没推开,也无丝毫羞怯,只是凄然一笑,任由他握着手,感受着那凉中带温的触觉,心头百感交集。
“厂臣救过我那么多次……恩情深重,如今我不过稍稍还上些,又有什么大不了?”
“臣的命贱,尽忠竭力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怎当得起公主这般酬情。”他只觉锥心剧痛,那手竟也抖了。
高暧缓缓摇头,柔声道:“我从没把你看作贱命的奴婢,你也不是真的将我当成公主,到了这时……难道还不认么?”
她说着,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泛起一片红晕,痴痴的望过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徐少卿也愣住了,这么个谨慎木讷的人,竟近乎直白的说出心中所想,该是得有多难,若非此刻命在旦夕,只怕还仍是开不了口。
反倒是他怯了,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那渴求最后希望的眼神令人动容,更令人心碎。
他只觉胸口火烧似的,忽然僵窒着发不出声音,抬手扯开领口,让凉风灌进去,激刺着咽喉,终于冲开了那重阻滞。
“若是今日必然无幸,公主怕么?”
她怔了一下,颤声微笑道:“不怕。”
“为什么?”
“若只有我,定然是怕的,现下却有你陪着,便不怕了。”
柔暖的笑在他脸上绽开,带着些许生涩,却更令人怦然心动。
“没错,我也是这般。”
高暧浑身一颤,霎时间只觉一股暖意在胸中晕开,又充盈到四肢百骸,连肩头伤处的剧痛都不如何难忍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将心头所有的郁结都吐清了。
徐少卿吁了口气,凝望着她,只见那双美眸中星星点点的光慢慢聚合,终于融在一起,化作珠串晶莹,从眼角滑落。
他有些不舍的放下紧贴在脸上的手,将那滴泪从她颊上拭去,在指尖捻着,濡湿中带着温暖,仿佛能体味到其中蕴藏的幸福。
他忘情的捻着,揉着,直到那水滴完全干涸,融入指尖的肌肤,却仍像残着余味。
猃戎单于方才从背后一击,原以为便要了那中原男子的性命,却不料竟被一个女人从中阻拦。
他吃惊之余,却也没再追击,此时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不禁怒气更甚,当即纵身跃上马背,奔到近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两个人。
“本单于从没见过有女人敢为男人挡刀,更没见过一个男人要靠女人来保护,中原男人在我们大猃狁勇士面前不过是一群蝼蚁,女人,不如到本单于身边来吧。”
高暧却只是脉脉含情地望着徐少卿,竟似充耳不闻。
那单于立起双眉,哼了一声,却仍沉着生气道:“女人,你的美就像大漠中最清澈的甘泉,你我能够见面是长生天的安排,按照你们中原人的说法,这应该叫做‘缘分’,对不对?”
徐少卿听到这里,不由撇着唇角“呵呵”笑了起来。
高暧却也是抿唇一哂:“你错了,‘缘’之一字出于佛家,如云聚云散,潮起潮落,随风而定,可遇而不可求,方谓之缘。似你这般沉迷妄念,一意执着,只是业障,并非是缘。”
那单于满面懵然,全不明白,但却也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索性大手一挥道:“什么云啊,风啊,业障的。女人,你可知道刚刚若非本单于刀下留情,你此刻已经死了!我们大猃狁不管你们那一套乱七八糟的东西,只知想要的便要得到,嘿,今晚你便会成为我的阏氏,到那时,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高暧轻笑了笑,不再言语,许是伤重无力,靠在徐少卿肩头不动了。
徐少卿慢慢将她扶在山岩上靠着,暗吸一口气,点了她哑穴,这才勉强站起身来,从腰间解下那块青玉牙牌丢了过去。
那单于接在手中,略一端详,便抬头惊道:“你是夏国的东厂提督?”
“认得字便好。”
徐少卿神色木然,指指那牙牌:“方才我本已胜过一阵,大单于若还知信义廉耻,便将她放了,本督留在这里任你处置。事后你还叫人拿着这件信物,秘密去大夏京师东华门外内四巷,找东厂衙门,换取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真的?”那单于张口一愕,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高暧大惊失色,万料不到他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待要出言阻止,却发现那口气堵在喉间,嘴里“咿呀呀”的,竟说不出半个字来,这才明白是他做的手脚,就是要让自己无从反对,不由更是急了。
“对,你没听错。东厂衙门是什么地方,想必你该知晓,拿出黄金千两不过是件平常的事。只要你放了她,不但可以拿到这笔重酬,还能留下本督,以此要挟大夏朝廷,说不定还能再换些好处,岂不比现在得到的要强得多么?大单于是聪明人,该当知道如何取舍。”
徐少卿堪堪说完,已有些气喘眼花,暗自沉定了一下,知道无须对方动手,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只希望这些贪得无厌的猃戎人看在重金的份上,能放她安然离去,自己这最后的筹划也就没有白费。
忍不住回头望过去,见她已强撑着坐起身来,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却口不能言,只是拼命对自己摇着头,像在乞求自己回心转意,不要弃她不顾。
他心中一沉,像针刺似的痛,突然想过去抱住她,但终究还是硬起心肠,转回了头去。
那单于盯着手中的青玉牙牌端详半晌,嘿然笑道:“不愧是东厂提督,出手这般大方,千两黄金竟连眼都不眨,既然如此,本单于便笑纳了。”
他说着便将牙牌朝身后一丢,由左近的狼主接住,收了起来。
徐少卿听他像是答应了,暗自吁了口气。
正待要说将高暧送走,却听那单于忽然又道:“可是……这美丽的女人是长生天赐给本单于的礼物,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
徐少卿心头一惊,轩起剑眉问:“大单于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罔顾信义,食言而肥么?”
“哈哈哈……”
那单于仰天大笑,其中尽含着得意和狂妄,好半晌才停歇下来,狰狞着面孔道:“食言而肥又如何?你们中原人不是最爱做这种事么?本单于偏要娶这个女人做阏氏,然后派人去夏国的都城取那一千两黄金,等东西都到手了,再拿你去换一大笔财物,瓷器、生铁、草药,绢帛……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哈哈哈……”
徐少卿浑身颤抖着,唇角抽了两下,不着形迹的将手移到腰间,冷然道:“若是这样的话,你便什么也得不到了。”
“想谈条件,也得有些本钱才行,像你这样靠女人救命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在本单于面前指手画脚?哦,对了,听说你们东厂都是些假男人,本单于总是奇怪,这马骟了便能长途远征,耐饥渴苦辛,也不会咬人踢人,这人骟了可有什么用?莫非不男不女,看着有趣么?本单于今日倒要亲眼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言罢,便纵身跳下马,向他走来。
这话极尽侮辱,即便像高暧这般的沉闷性子,却也听得目眦欲裂,恨不得立时扑上去与他拼了,只可惜身子虚弱使不上半点力气。
心念一动,便颤巍巍的将手伸到袖中,摸到那柄乌金匕首,紧紧握着,暗下决心,只待徐少卿有什么不测,便立时自刎,绝不会将清白之躯拱手丧在这些十恶不赦的戎贼手中。
徐少卿狐眸中寒意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手中扣着最后一枚钢针。
眼见那单于已来到不足五步的地方,估摸着距离如此之近,对方已避无可避,正要扬手掷出,冷不妨却有一道清冷的劲风从背后袭来,擦着耳轮疾飞而过!
他霍然心惊,还未及反应,便听那单于闷声惨呼,右臂上已中了一支翎箭,长不过尺许,但通体却作金色,甚是惹眼。
“嗖,嗖,嗖——”
漫天箭雨从背后铺天盖地的袭来,猃戎阵中登时惨叫连连,十几人中箭,倒毙于马下。
蹄声四起,密如雨点,谷口处已尘头大作。
两名狼主挥着弯刀挡开飞窜而来的翎箭,不顾性命的冲上前来,左右护持着那单于向回跑,口中大叫着:“有敌袭!是夏国的高昶,长生天最痛恨的妖魔,大单于快走,迟了便来不及了!”
那单于面色铁青,兀自不信的叫道:“高昶?他不是离开这里回京城了么?不可能,一定不是他!”
“大单于,不会错,就是高昶!这支金羽翎箭便是明证,快走吧!”
两名狼主不敢再多说,硬生生将他拖回去,扶上马,在一众猃戎骑兵的簇拥下飞也似的向来路逃去。
高暧猛然听到他们提起“高昶”这两个字,也是大吃一惊,蓦然回首,便见数百战骑正踏着尘头迎面狂奔而来。
为首的那人头束玉冠,下跨白龙神驹,身披赤金龙鳞连环甲……
她浑身一松,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便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厂花:作者你出来,我们聊聊。
作者:啥?
厂花:晋王那身行头咋回事?好像我那一身明显干不过人家啊?
作者:(⊙v⊙)这个……你想穿啥?
厂花:我想想……不穿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