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少安毋躁,请听我一言!”我站在椅子上,冲着混乱的场面高声喊道,听到我说话的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我。
“侄媳,你有什么话讲?”其中一人回应道,“如果是要袒护这厮,那就恕我难以从命了!”我仔细看了看说话之人,是三丫的爹黄麻子,我管他叫二叔。去年年底三丫发高烧,请来黄郎中,刚把了脉却因钱不够便丢下病中的三丫撤手不管,最后只好听我的主意,与三丫她娘一起给三丫敷冷水紧急降温,这才有时间凑钱去请这尊大佛,想来三丫爹还在记恨这事。值得一提的是,黄郎中是村里有名的见钱眼开,但村里就他一名懂医术,所以只要做得不太过分村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就是为啥他被人痛恨着却能逍遥至今的道理。
“二叔,黄郎中虽贵为郎中,借职务便要鱼肉乡亲,有医职却无医德,实在可恶,你们要教训他也是可以。但是大家请冷静想想,我们这小小的渔村,除了黄郎中之外,谁还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也能治病救人?”扫视一周,见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我叹口气继续说道,“有谁又敢保证说自己永远都不会有个小病小痛?来往最近的集市也要奔波七八天之久,难道看个小毛病也要赶七八天的路程去镇上不成?”
“侄媳,你说得不错,就凭这个才让这厮一直村里作威作福,看个病还要出诊金,药方费,回礼红包,叫我等怎能受的起?今天不把他给办了老子就不是黄氏家族的人!”黄麻子还未说完便要动手去解黄郎中的裤腰带绑人,我连忙拦住:“二叔,我想知道你绑他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能恪尽职守救人于生死之间呢?还是将他正罚,在受到应有的惩罚后再被革去行医资格呢?”
黄麻子听这么讲,先是一愣,随即想了想:“这当然是要他改改这毛病,咱村里也不能没有个看病的,大家说是吗?”
“是啊,是啊!”
“大家都是干重活的,有个小伤也得有人会照料的不是!”众人点着附合着。
“既然我们都离不开黄郎中,何不暂且饶过他呢!黄郎中经过这次后必得了教训,相信今后他必能痛改前非,刻苦钻研医术,看病施药,广施仁义,你说呢黄郎中?”我蹲下身子,看着被人推倒在地一动不动的黄郎中,此时他非常的狼狈,落在地上的帽子被人踩在脚下,发髻蓬松,连那具体特色的小胡子也萎靡不振,更别说那身被人撕了缺口的灰白长褂。还是那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昨晚,就在二蛋醒来之后,我与老婆子就商量着要答谢你,就如你所说,没有你那‘以血补血’的偏方,说不定二蛋就没有机会醒来。只是我们手头上也不宽裕,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就只好厚着脸皮凑了这些钱。”牛大解下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怕是不轻,“合算起来应该二两差不多,但请老弟别净记着些不愉快的事,收下吧。”
黄郎中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牛大,又看看围观他的众人,没说话也没有接过牛大手中的钱袋又低着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我见众人有同情,也有冷漠,但更多的还是那种难消的愤怒,想来也是,气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泄愤珠机会,怎么能因我的三言两语说消就消吗?如此也不是办法,我看着珍娘后面的二蛋,低头略思,心生一计。
我走到二蛋身边,踮里脚尖,在他耳边细声底语,二蛋心领神会,上前几步走到中间,先是扫视一周,才沉声说道:“乡亲们,我二蛋有话要说!”
“二蛋,你想说什么,是否又要袒护黄郎中?”
“袒护倒说不上,只是我觉得,这黄郎中坏事做尽,不如我等出面,将其报于村长,赶出渔村如何?”此言一出,大家虚声一片,更有几个心急的坐不住了,黄郎中更是惊诧之极,脸色十分惨白。
“二蛋,你说怎么,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呢?好歹他也救了你一命!说难听点,你这是,这是恩将仇报啊。”珍娘意外的看着一向老实巴焦的二蛋,不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他欺良,我们应该站在理上!”二蛋一副正义凛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正如二蛋婶子讲,咱村里除了黄郎中再也没别人懂医术,就算马上派人去镇上学习短则也要几年才回学成归来,这几年村里没有一个大夫的行吗?”
“不然怎么办,他借行医之名中饱私囊,你能原谅他吗?”
“或许,或许他有苦衷也说不定,都是老邻居相处了这么久,除了贪钱这毛病外,其他挑不出有啥子。”
“有苦衷也不行,干了坏事就得受罚!”此时的二蛋就像一个蛮牛,丝毫不听劝。
“二蛋,听你二叔一回,咱不能得礼不让人不是,那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就少了那几个钱么,没了还能赚回来不是?”本来记恨着黄郎中,头一个跳出来要将黄郎中绑了的黄麻子不知怎的也硬着头皮跟二蛋讲道理,企图拭着说服二蛋。
“不行,这情节太严重了!不能原谅!一定要送官严办,让他把吃进去的钱都吐出来不可。”二蛋依旧顽固不化的样子,摇头执意道。
“我觉得没必要一定要送村长报官吃牢饭的,前面也有乡亲说了都是老邻居,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先不管他前面得到的银子怎么使了,只要黄郎中从今往后肯改掉见钱眼开的毛病,还是可以原谅的,就冲着他愿意收留流浪儿小崽子的善举,我想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大家伙说是不是?”花婆适时的接过道,别看她那年纪一大把的,讲话的时候那条绢子甩得可有水平了,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再次感慨:不亏是干媒婆这行的!
她口中的小崽子其实跟我的身世差不多,五岁时随着爹娘出海,几天后有人看见他一人趴在船板上被海浪卷回来,从此便成了吃百家饭的孤儿,前几年被黄郎中收着做煎药的小童,当然这些八卦都是从花婆嘴里得到的。
“黄郎中,如果你以后别老惦记着钱,好好做人,好好替人治病,以前的事就不计较了!”人群中,一个声音表示着,带了个好头。
“我决定也原谅他了,二蛋别绑了,送去了衙门可不得了,到时咱有个小病小痛的可咋办哟?”另一个声音也赞同道。
“我也是!”这边又有一人。
“我也赞成!”一时间,这边一个,那边一个不断的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不绑了!但话说前头了,如果还有下次,就没这次轻松了。”黄麻子代表着大家说着狠话。见这事和谐了,二蛋弯着脑袋转过头与我会心一笑,这时一阵海风吹进来,*二蛋两侧垂下的几屡发丝,增添几分神秘之气。
“二蛋叔!”这时,从人群中挤进一个瘦小的小童,十二、三岁的样子,“求你了,饶了我师傅,我师傅没钱,钱都叫我送给百草堂的掌柜了,哝,这是百草堂让师傅立下的赊账单,昨晚已经来过要账了,说今天晚上要是再还不上,以后就不给赊药了!师傅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请你们放过我师傅,别为难他老人家了,求求你们!”那小童从脏脏的胸襟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二蛋,泪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乞求般看着二蛋。二蛋接过纸,横着看看,摇摇头,竖着又看看,还是摇摇头。最后摸着脑袋憨笑着对我说:“媳妇,俺不认得字!”
我假意白了他一眼,接过纸张由上往下看了一遍,心中惊诧不已,上面说黄郎中向百草堂赊下黄芩、当归、大黄、羌活、鹿茸、灵芝等药品,共欠四百三十二两白银,利息是二百一十六两白银,时间是东坤二年十月初八,赊账人为黄旺。字据的下方还有十几条的注明,分别记录黄郎中分期还款的条例,最后一条是东坤三年四月二十,还款七两白银,剩余五两。我将赊账单一一念出来,念到还款的条目时,黄郎中将头压底一分,再念一条,黄郎中再将头压得更底一分,如此,实在不忍再念下去。
“崽子,在哪里找到的?”一直瘫坐在地闭口不语的黄郎中终于开口说话了,沙哑的声音,却让我听出了对世间的绝望。
被称作崽子的小童听黄郎中的问话,低了低头,并没有立即回答,上前欲将黄郎中扶起,却被黄郎中一把甩开,崽子哭着跪到黄郎中面前,拽着黄郎中的衣袖,哭道:“师傅,对不起,崽子不孝,自作主张。可师傅,崽子小,也不懂什么道理,只是见师傅每日每夜对着这些纸发愁,村长伯伯说过铺里缺药可以找他商量,崽子就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一个人暗暗地扛着——”
“我只问你,在哪里找到的?”未待崽子说完,黄郎中重复刚才的语气又问了一次。面对崽子的哭声,黄郎中微抬的手又轻轻落下,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愿再看崽子,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以前在整理师傅床铺的时候,掉出了几张纸,那时不认得字,但见师傅每夜看着它们流泪,便多加留意了些,直到师傅教崽子认字后才知道那是百草堂的赊账单。”崽子小声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黄郎中的反映,“师傅每次都将赊账单藏在床铺下,所以很好找!”
“不是叫你在药房里呆着嘛,怎么会跑来的?”听到崽子的话,黄郎中整个人如到了世纪末头,萎靡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