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百里无双说完,我才发觉那拘谨之态下强强按捺着焦急之色。而关于百里挑一的失踪的消息如一道晴空霹雳当空而下,直将我的天灵震得七晕八素。记得分别时百里挑一再三嘱咐于我,若是有事,可与阿罟联系。如今连阿罟都联系不上他,难不会凶多吉少了?想到此,突觉一阵心悸,太阳穴突突直跳,隐隐作痛!我呸,我的百里大哥是何等人物,就凭那些宵小之辈焉能动之分毫?
定了定神,粗略看了看四周,见厅中除我与百里父子之外,只有老傅与青竹侍立在侧。脑中突然浮现临曦楼的那道白影,心下暗作计较,访胜于不访。便谨慎说话,只出言宽慰百里无双道:“大公子莫急,我那百里大哥兴许一味隐居闭世,不喜有人相扰,这才故作不见也是说不定。”诚然谁说不是在宽慰自己呢?
百里无双蓦地抬头观我脸色,我只稍稍眨了眨眼睛,他便立刻会意,沉了沉脸色道:“多谢世子妃关心,若是有舍弟的消息,烦请世子妃设法代为转告:既已避世,便避得彻底!”
我望着他,颇为用力的点点头。
“夜已深,小生不打扰了,告辞!”说罢,百里无双轻声叫醒已闭眼假寐的百里司,搀起他后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方转身踏出穿月阁。
我心里一时杂乱,底头无语,与老傅一同将百里父子送至大门口。
府外已候着了十来个仆伇和两顶轿舆,领头的是个老汉,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见了百里司与百里无双出来忙不迭弯腰奉笑地上前接过百里司,扶进前面一顶轿舆中。
“世子妃旦请留步!”百里无双又作了一揖,才走入另一顶轿舆。
看着两顶轿舆没入黑暗中,我方叹了极长的一口气,今日的事可真多,多得我脑袋涨疼!
命老傅退下休息,搀着青竹的手借着路旁的白纸灯笼里的烛光,幽幽朝君子园的方向走去。院中,夜风徐徐,夹带着馥郁芳香屡屡沁入鼻间,回想起百里无双眼底的焦色,似好心中有猫爪子无端的抓挠,只觉某种不安的因素在心底隐隐窜动,直叫我腾生莫名的惧意。
厢房里有些昏暗,淡雅的檀香自镏金铜炉中腾出,在室中袅绕,乍然闻来缓解了太阳穴的丝丝抽痛。帏幔后,忽闪着微弱的的油灯。房中已不见采菊与雪梅的身影,只闻二蛋的轻呼声。从未见他喝过酒,也从未见他酒醉的样子,却不想,酒醉后的他,竟是这么安沉。
屏退了青竹,轻轻掀开帏幔,一股浓烈的酒味刺入鼻间,我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却见本应酒醉安睡的二蛋正坐靠在榻上。身上的孝服已褪,只着了件白色的里衣,头枕着榻靠,下巴微抬,然双眸垂睑看向榻前的油灯,一手置在屈起的膝盖上,看上去有无尽的落寞之感。
初见时我微微一愣,随即了然,褪下外衫行至榻前。拿起油灯旁的剪子剔去灯芯上的灰垢,火苗霎间卟卟上腾,窜亮了二蛋无光的黑眸。
“累了一天,又喝了酒,怎还不睡?”上前坐于二蛋膝边,抚上他膝上的手,一丝冰凉窜进掌心,“怎得手如此的冰凉,快盖着被子,受凉了可不好!”边说着话,边起身拉来被子,盖在二蛋膝上。
“媳妇,过来,让我抱抱!”二蛋反手握起我的手,我臀移过去,顺势软软地伏在他怀中,他张开臂膀揽在我腰上,只见那手十分用劲。
“今晚喝了多少的酒,满屋子的酒气,却还能坐得平稳,一直都不晓得你这么好的酒量!”我把玩着他胸襟上的结扣,下巴轻抬,由下往上看二蛋的眼睛。
“兴许我是天生的酒坛子,本来还能再喝上几坛,只是无心与他们周旋,这才装醉!刚才睡了一会,脑子有些醒了,睡不着,便坐着理些事情!”二蛋越是说得轻松,我便越是明了他心里的沉重。
“那我陪你坐会,陪你理理头绪!”记得以前二蛋每次出海回来,若有个好丰收,便会兴奋得睡不成觉,愣是缠着我说些捕渔时的趣事和对未来的遐想,最后在我的暴力摧残之下才扁着嘴钻进被褥呼呼大睡。现在想想,那时的二蛋,定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因为烦恼而无眠。
二蛋重重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双眸继续望着榻前的油灯。我便也静静的望着那双眼睛,乌黑的瞳仁仿若镜子一般将闪动的火苗映在里面。
我挑起食指玩弄着二蛋胸前系好的衣带,以为他便要就此沉默下去的时候,二蛋突然开口道:“我派去渔村的人,尸体在京都城外百里地,一个叫石河村的地方被人发现。”
我猝然一诈,食指一拉,那衣带子竟紧紧的缠绕在食指中:“你是说,替我拿回武器的那人吗?”
二蛋疑惑道:“武器?那是武器?”
“是,那些是我的用惯了武器,只是在海上漂流了两年,在被澿了海水,许是用不了了。”心忽得极为燥乱,那些个纯机械的东西,不管被谁瞧去了都知道不是一般东西,要是被有心人顺藤摸瓜,我的身份迟早是要被揭穿,到时候,不免要连累到二蛋!
“媳妇,你可是在所担心那武器被人拿去了,好利用它来打击我吗?”二蛋的黑眸盯着我,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莹莹闪闪。
我看着那双眼睛,竟一扫那燥乱之气,只觉沉静不少,点点头。
“我已并非是当年的傻二蛋,相信我,定能处理得妥当,应付自如!”莹莹闪闪的黑眸,似有无穷的力量,顺着我的眼睛缓缓导入,我只觉霎时充满了力气,任谁过来,都能一拳将对方打倒。
放松下来,才觉指尖传来促促麻感,定盯望去,才知食指导仍被紧紧缠绕在衣带上,指头已经充血麻涨。
二蛋低头瞧见我的红肿的食指,见我另一只手笨拙的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便拂开我的手,起身坐正将我的食指解开。我讪讪地抬头望着二蛋,因为酒的关系,两颊异常红润,显少再见到她如此憨实的,心里某个弦线轻轻的触动,温暖的波弦瞬间朝周身荡开,令人心里暖洋洋的。心道:二蛋,我的傻二蛋!
二蛋双手合掌,搓着我充血的食指,只看着我的食指,无意间道:“祥玉如何?”
我尚处在那股暖流之中,稍稍一愣,道:“啊,祥玉吗?噢,她自会想通的!”忆起祥玉死灰的眼神,顿住又道,“她说,她只所以会向父王下盅,完全是被迷去了心窍,失了心智,清醒之后才知道是错事已犯!她也是可怜的女子,苦就苦在出身皇世,被人利用,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二蛋停下手里的动作,道:“她是受了催眠术!”
我抽回食指,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加以劝导,仅要她诵经念经佛呢?若她知道你与父王都不曾记恨她,定也不会如此悲伤”
“知道她为何年至三十却仍未出阁吗?”二蛋望着我,闭而不答,乌黑莹亮的瞳仁如黑熏一般晕散开来,显得愈发的深邃。
我摇了摇头,问道:“为何?”
二蛋道:“父王曾与我讲,长姐自她母妃死后,便很少与父王交流。而整个皇室,只有博仁康与她年纪相若,又相伴而为学,两人自然而然也就亲近了许多,而博仁康对她如兄长一般照顾和体贴。渐渐地,她对博仁康动了情,也因而坦诚了平妃的死,这一直是她的心结,想是博仁康就是利用这个心结而作为催眠的引子,成功施行了催眠术。在她清醒后,悔不当初,自觉愧对博家列祖列宗,这才反复寻死,以求解脱。”
我瞪大了双眼道:“他们可是堂兄妹,难道她不明白即使两人互生情愫也不会有结果吗?”
二蛋一阵冷笑:“互生情愫?博仁康只是利用她罢了,达到了目的,又可曾好生安慰了她?可怜长姐醒悟的晚,父王之所以将她关起来,本就想让她认清他博仁康是怎样的无情!”
我心中暗想:祥玉难免会因为母亲的死而心存芥蒂,自此不再相信感情。而博仁康不论气度与相貌,都是佼佼之重,又是学伴,祥玉拿他当做是心灵上的借慰无可厚非。便也由衷道:“博仁康英俊倜傥,又是天下第一人,祥玉自小与他朝夕相处,动情也是在所难免……”想起午前审问徐言常之时,小沐曾主动与他对演了一出好戏,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担忧小沐情窦初开,又因百里挑一与邢沛柔的事深受打击,而我从未告诉她二蛋与博仁康之间的恩怨。这万一小沐将埋于心中的情转移到他身上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便道:“你说,小沐她会不会也……”
二蛋扬唇轻笑:“还真是杞人忧天呐,你那小沐妹子你还信不过吗?她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该有,有些事不该有!”
我吐吐舌头,他说的对,我真是杞人忧天,于是便讪讪道:“是是是,多想了多想了!可你为何要推荐小沐去救治皇后,他们斗他们的,何苦让小沐参在其中。小沐是我的恩人,这深宫内苑的,若是让她染指了什么危险,叫我下半辈子如何安生?”
“他明知皇后身体虚弱,却还执意弃舆徒步,你道为何?”二蛋的眼中隐过一丝冷冽,只余下静谧。
我略作揣测,道:“你的意思他为了让太医令露出马脚,便拿皇后的身子作为绳引,先将皇后累倒,好让小沐整治?”
“不错,出殡前一日,我因长江决堤赈灾拨款的事要他的玉玺一用。谁知他说,让他即刻盖上玉玺并非难事,只借我府中的神医一用,借他除去徐言常,救治皇后。”
“他如何得知小沐的,难道……”脑中乍现白日里的白影,我端正了神色,郑而重之的说道,“晌午前,我与祥玉在房中叙话,发现有人偷听,追出去时那人已经逃了,当时楼下就青竹与栀儿守着,我怀疑她们两人是他的细作!”于是,将见了白影之后的情行详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