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小沐的哭声,亦抵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如此好生的一通大哭,倒叫我们的心情哭得十分舒畅,痛快淋漓。好一阵子,两人才收起大水之势,并膝而坐,相互倾诉着分开后的事情。
听我说完我的遭遇,小沐终于面色稍见平和,理了理思绪:“果然,花铃未骗我!那日姑娘离去好一会儿,才见青滦捧着食案回来,独不见姑娘。青滦只道姑娘尚在如厕,小沐唯恐生变,便学姑娘谎称如厕想探一探究竟。谁知那青滦并非吃素的,暗下毒手,一掌便将小沐劈晕了。唉,原也是小沐技不如人,怪不得她。”
小沐笑得自嘲,别过头望着我复道:“事后被灌下了软骨散关在中宫的库房,待皇后身体不适时才将小沐放出来伺候着。借着替皇后扎针的机会,我暗暗藏下了一枚银针,偷偷替自己散去软骨散的药力,趁人不备逃出中宫,正巧遇上福玉公主。公主见着我有些面熟,又见我由中宫宫墙跳跃而出,以为是抓到了皇后的把柄,便带我回了馥泠宫。小沐骗公主说是打翻了茶盏,惊吓了胎儿,受不住重罚便逃出来了。公主本来对皇后近日的娇宠诸多不满,便将我藏匿馥泠宫,我再投机取巧,交了几个瘦身的法子,公主便对我信任有加。”
我轻叹一声,抚上小沐的手道:“这些日子着实是难为你了,日日以面具示人,整张脸整日整夜都憋屈在面具里怕是不好受吧。”
小沐摇头道:“逃出中宫却是难逃内侍追查,不若如此,焉能避在馥泠宫?”
我复又叹气:“本是我的劫难,无端连累了你。”
“姑娘莫要说些丧气的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小沐不爱听!”小沐扁着嘴顿住不语,过了半晌才幽幽起唇:“花铃是靖王府的人,当晶审问栀儿之时,交给姑娘的那包失魂散便是花铃给小沐的,那时不知,以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如此看来花铃算是信得过的人,小沐被禁在中宫这些时日,多亏得她拂照,并时不时传来外界的消息,包括姑娘的,包括世子的,也,也包括公子的。”
小沐神志萎靡,我心中极是难过,反而轻笑起来,笑声饱含无奈,慢笑慢语:“百里被他抓了,且邢姑娘几日后便要与阿史那野完婚。而且,博仁康说,博安他,他……”我举目观望四周,含泪道,“一定要想法子逃出这深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世子无碍,姑娘勿挂!”小沐突然来了精神,双手反怕裹住我冰冷的手,望着我的神色异常坚定,信心满满,“小沐从花铃那边得来消息,世子虽然苦陷难民纠缠,所幸皇上还算挂念兄弟安危,知道派人快把加鞭前去江州营救。月余前已收到世子安然的消息,并已着力营救姑娘与公子。”
“他,他真的派人去了?可知派得是谁?可是那红杏楼的青滦?”我的心没由来的开始慌乱,原以为二蛋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原来也不尽然。
一直压抑着对青滦的醋意此刻如火山喷发之势,瞬间将我的理智焚毁。
若是真如青滦所说,她爱慕二蛋,以她的貌美与风骚,加之博仁康的有意为之,若是在青滦与二蛋之间再添些煽情的佐料,那么我的二蛋,我的傻二蛋还能守身如玉吗?我果然不是一个豁达的人。
“至于派谁尚未听闻,只是,姑娘为何有此一问,不管派得是谁,知道能救世子安危就行了,不是吗?”
“不是的,小沐。”我添添干涩的唇,企图心平气和,谁知越添越是心烦意乱,干脆抽出双手捧着脑袋道,“唉哎,青滦曾与我讲,她爱慕博安,情深所致,欲与其双宿双飞。而博仁康偏偏就派了她前往,那不是有意成全了她?”
“姑娘莫急,依小沐旁观,世子对姑娘的情绝不比姑娘对世子的少,眼下我们勿听他人糊言瞎猜瞎想的,自乱阵脚不说,且还中了他人的离奸之计。”
小沐的一席话虽难解我的疑虑重重,却也叫我宽心不少,平了平心气,缓声道:“你所言不假,便是他的三言两语,我差点就误会了你,好在你及时得来了,否则我定要疯魔了。”
“姑娘独自一人软禁于此,忧心伤神,整日怅怅不快,又食不下咽,寝不安席,长久以往,难免会身心憔悴,精神紊乱。”小沐将我垂在眼前的长发捊至耳后,软声细语难掩心疼之意。
“我怕!”我红着眼眶擒着泪,郁郁起语,“这么怕过也就两次,前次是博安撇下我独自上京。犹记得那次,我将自己关在房子里哭了两天,最后也想通了,他若是不要我,我便缠着他好了。这一次便是得知他的处境,我也是将自己关在房里闷头哭了几日,最后被博仁康一把丢在水池里,才稍稍清醒一些。可我最终还是怕及了,我怕他出事,永远得便回不来了,又怕他回来了,身边却多了一个青滦,而我却日日夜夜地被囚禁于此,做他人的替身。”
“世子的为人,姑娘还信不过吗?”
我缓缓抬头,眸光四下流转,细看了屋里每一处的奢华。泪眼迷离的眼睛似瞧见了二蛋的憨笑近在眼前。
小沐又道:“真真是精美的牢笼,一个人心扉难解,乐观如姑娘者也难免要作些糊思。放心,日后有小沐陪在左右,姑娘切记振作。”
触见小沐清简明亮的眸光,无不透着十万万分的诚挚,如三春的暖阳,普照了我冰寒且孤寂的心。
是啊,二蛋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他若是有所隐瞒,必也是要以他的方式护我周全,我怎的就心生怀疑了呢?
我点点头,看着小沐,见小沐也正焦心的看着我。两人相互看着,均觉得对这般看着自己的神情挺是傻傻的,视线对了几对,忽得得“嗤嗤”笑了出来。
熟料这一笑如黄河流水滚滚不可收拾,且又碍着守在殿外的月牙听见,尽量压得低沉,故而笑起来要比平常吃力一些。笑得久了,也笑得累了,恍恍惚惚间竟沉沉睡去。
天际大亮,我才幽幽醒转,才睁开的视野一下子便触见了小沐熟悉的脸,心中甚觉祥和。
接下来的时光,我们暗暗商谈了许久,均认为以静制动方为上策。于是,在八月十六之前,我继续做我的歆妃,小沐继续带着她的面具做一名美容按摸师。
小沐的按摩手法确有一套,加之正常的饮食与充足的睡眠,使我的气色看上去相当红润。福玉每日都来,却也只有的无的乱扯一通。其实我是看出来了,她想着要将小沐要回去,只是她不说,我也懒得提起给自己添堵。
德惠皇后倒也是每日都差人问候我的情况,我以血玉的功效为借口变着法子谢她。她的人走后,福玉便扯着皇后的后腿,变着法子数落皇后的不是,看来平日受了她不少的气。据福玉分析,我这个失而复得的歆妃在皇后眼中好比是肉中的刺,欲除之而后快。
我且听且笑,也不多做看法。皇后重病多年尚能得皇上的宠爱,委实是普通女子所法比拟的。与这样一个懂得隐忍的聪明女子为敌,确实不是一件好事。故此,在八月十六日之前,我只可百般讨好于她,且不论她皇后是否存有敌意,讨好她总归没有坏处。
八月的皇城,丹桂馥郁了整个京都。
八月的京都,似一派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之相;然实则暗流激荡,汹涌澎湃。
便在我与小沐商量着以静制动的那天,花铃传来消息,说临南王奉召还朝,可他自恃功高,带着副将和本该镇守北疆的数万之众的将士,现下屯兵京都城外十里地。
这不是一个乐观的消息,对于这责消息,我本应持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隔岸观光,但不知怎么得内心竟有一种看日本侵华题材片时才有的愤然与不安。
好在隔日花铃又传来一责相当值得乐观的消息——二蛋已蛰伏京都!
时间的流逝不按我的喜怒哀乐而驻留半分,数着日子,明日便是八月十六了。
我与小沐如何也是不成眠。二人躲在账中时而大眼瞪着小眼,时而交头接耳,谋划着如何才能将一直“如影随行”的家伙撂倒,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没有周详的计划难有胜算。
策划了差不多一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后,终于以两个阴险的笑容结束谋划。
天不过泛着蒙蒙的光亮,然圆月仍高悬于空,浮光穿透薄雾霭霭而来。
良锦宫外,丝竹管乐的袅袅尾音悠悠扬扬地传来。
果真是一个美好的清晨,便连那栖息在良锦宫中一向懒惰的喜鹊,这会也扑腾着翅膀,吟唱得甚是欢快。
好一派其乐融融之相,只是这融融的背后,到底酝酿了多大的危机啊。
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何况国婚之豪宴难得参观上一回。我索性积点善德,将良锦宫的宫人如数遣去观礼得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嘿嘿!
招来良锦宫中的一干宫人,简单阐述一下大意:“今日乃国婚的重大喜宴,良锦宫告假一日,大家可以前去观礼,只是勿兴奋过头乱了礼数,让人抓了免不得一顿板子!”
“谢娘娘恩典!”在良锦宫里伺候的宫人最大的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无不兴奋的应答着。
许是我连日来的安静叫杨年奎与月牙放松了警惕,只道我歆妃大发善心,便兴冲冲的遣着宫女与内监们出了良锦宫。而自己却怎么也不肯离我左右,只道我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
如此也罢,唯独——唯独一人!
“如影随行”在这样的大日子中也耐不住性子,一反常态干脆不再遁形匿迹,反倒大大方方的跳下房梁,在我欲出宫门前挡下,朗朗道:“娘娘,小可影子,代传皇上口谕!”
那严峻且冷酷的外表,一派强者自强的神态,看着就叫人打心底倒抽两口凉气,难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杀气?
尽管眉角直跳,极度不安,却也不得不佯装平静依势下跪:“嫔妾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