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了心境,再次挣开,却见单左喜已然收起了仇视,双眸中尽显萎靡与颓色。只听他惨然而道:“罢了罢了,尔今大势已去,大仇不得报,亦无颜再苟活于世,杀了我吧!”说罢,猛然垂下头颅,模样凄凄惨惨兮兮。
我望着他,方才那种压迫感竟又浮上心头,而且比方才更甚。空气中似觉得有一道凌厉的气势汹涌而来。我不禁心慌无措,不觉退了两退。
便在这时,博仁康侧步转身挡在我正前方,蓦然挡去了那种汹涌而来的凌厉气势。
我心里有一个极度不好的感觉,却又说不清这种感觉。只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博仁康,凝注着那温和的笑容,只觉得那笑容里沐浴着浓浓的爱意。
我本能的撇头避去这股热辣辣的灼视,然而心中却又莫名得不安。众目睽睽,他博仁康何故突然要有这番作为,这,这太不合乎常里了。
为探询个究竟,我回转头来看他,却意外的看见他熬白的唇角溢出鲜红的血。
我指着他的唇,失声惊道:“皇上,你,血,血……”
然而,博仁康听若未闻,竟朝我伸了伸手,咧着唇保持那如沐春风的微笑。
我正要提步向前,便见他双腿一软,猝然倒地。
“啊,皇上!”我又是一阵尖叫,忙策步前奔,直奔博仁康,双膝跪地。扶起他软弱无力的身子靠在我弯曲的膝上,捂着那不乱溢血的嘴唇,却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愈发的浓黑而束手无策。
“皇上!皇上!”四下响起与我一般的惊叫,同时朝博仁康奔来,围在我们周围。
博仁康睁着虚弱的眼,四周扫望了那些满脸慌乱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凝注着我,但笑不语,就像那日在良锦宫中我们并未翻脸时的光景。
又记起了那日他把窝在被窝里颓靡的我丢进汤池中所说的话,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下来,落在那我只沾了他的黑血的手上。
“太医令呢,太医令何在?”只注视着那一惯温和的笑容,我已辨不得这是谁的声音。但这一喊声将我从怔忡中震醒,我四处仰望,却见一无力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不必了,快扶朕回良锦宫……”
二蛋凝重着一张黝黑的脸,二话未说,转身便背起博仁康提步就跑。害怕博仁康经不起奔跑时的颠簸,我与那贵妃,一左一右扶着他。
路过单左喜旁边时,我已无神打量这个笑得已近疯魔的单左喜。耳边只闻得二蛋冷冰冰的吩咐强压住单左喜的百里挑一:“此人弑君,杀!”
我在一旁紧跟着二蛋的脚步,任博仁康牢牢的握着我的手。耳边听着身后那疯魔的笑声愕然停止,心里顿生一种快意恩仇。
出了御花园,二蛋顿在一个叉口前,急急喊道:“万公公前面带路,带最近的路!”
“是,是,这边!”万庆急得脸色满头大汗。
跟着小跑的太医令一面拭着冷汗,一面问道:“世子,这,这……”
二蛋已无暇理会太医令,只向随后跟来的百里挑一道:“挑一,快去找小沐,就说皇上中毒了,要他速速来良锦宫。”
“是!”百里挑一面色严肃的促步跑开了。
“常顺,领本宫的旨,清除良锦宫一切不相干的人,动作要快。”我对面的贵妃虽早已花容失色,却也是极为冷静的指了身边的内监。
“奴才领旨。”受指的内监快速急步前奔。
吩咐了该吩咐的,嘱托了该嘱托的,接下来一路无话,耳闻着尽是急促的呼吸和脚步。
我一手被博仁康拽在手里,一手扶着他的背,突然觉得扶手的血粘粘的,开始以为是紧张下湛出的冷汗,不以为意。
很快,我们便奔进了良锦宫,那三个被我们绑在榻里的人早已被放了出来,除影子尚在昏睡,月牙与杨年奎紧张地恭立在旁待命。
榻上,博仁康面无血色,双唇煞白,嘴角虽已无黑血溢出,但情势必定是不容乐观。太医令配合着小沐正在积极寻找令博仁康中毒的伤口,望着冷汗涔涔的太医令和严谨的小沐,我突然想起扶住博仁康后背的手粘粘的,摊开一看,掌心果然是一片如默的黑血,便急急道:“在后背!”
为免人多气杂扰乱了小沐的医治,太医令便打发我们一干人在帏幔之外等候。
半晌之后,先是太医令面色沉痛的退出帏收幔,他没有说话,流着汗的额头苍白透底。
接着,小沐亦是与太医令一般的脸上,我忙凑上去,还未问话,却见小沐哀叹道:“皇上有旨,请万公公陪同世子与世子妃一同晋见。”
账内,博仁康靠在榻上,露开了上身,后背的伤口已然经过包扎,但观那如白纸死灰死灰的气色,怕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见我们入内,博仁康极为虚弱的朝我们笑了笑,却只得展出一个颓然的笑容,叫人看了鼻子不由得为之一酸,泪再次而下。
我从未觉得他是朋友过,甚至知道二蛋与他合作一起铲除临南王,还一时担忧他要对二蛋动手。我一直以为他的野心不比临南王少,甚至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阴险之辈。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阴险之辈竟然舍身相救。我已不愿去想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更不想去猜测二蛋那掩在看不出喜乐的表情下是什么想法。
我只知道,一个人,为了我快死了。这种想法让我更加难受。
“当时,我为助单左喜逃离京都,给了他一种暗器,这种暗器置在衣领里,垂头便可发射,针细如发丝,发射后悄无声息,无形无影。事隔多年,朕竟忘了此事。直到他望着你时,朕方想起。”博仁康一张一合的唇缓缓吐出话语,“他恨熬了朕,知道有安弟在前绝射不中我,便向你而来。他突然服软我便应猜到,可惜,我没想到他也已认出你来,朕差点害死了你。”
望着已不住涣散的却努力要它凝成焦距的眼,我任泪流着,摇头泣道:“你不会死的,有小沐在,你不会死。”
“这便是‘钩心’,已深入心脉,小沐姑娘也束手无策了,想来这就是因果报应。朕为时不多了,有件事却不容怠慢。万庆——拟旨!”
“皇上——老奴尊旨!”
“朕膝下无皇子,唯皇后腹中胎儿却不知男女,然朕观靖王世子博安心思巧妙,且德心仁厚,又掌管大坤财政,论资历、担当非其莫属。朕驾崩后唯恐天下大乱,决定禅位于靖王世子博安,钦此!安弟,切莫推辞,这皇位,你推辞不得。万庆,可记下了?”
“是,皇上,老奴,老奴记下了。”
“很好,再拟旨:天下国事自古为一统,财政二事本伯不分仲。朕特昭告天下,自今日起,财政二权回归一体,由一国之君撑权。钦此!”
“皇上,这,这……”
“万庆,去吧,朕乃将死之人,相信那些老臣不会有何异议!”
“是!”
“安弟,你且与万庆同去,光是南宫老太傅,万庆一人便是应付不来。”
二蛋不为所动,只是将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凝注着我,有的尽是歉意。
我含着泪,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二蛋方才逐步退出账内。
账内只余我与博仁康,一时哑寂无声,气氛沉静得颇有些尴尬。须臾后:“你哭了?”
我泪眼婆娑,不敢去看他,只木讷的点头。
“是为朕哭的吗?”
我木讷的点点头。
“告诉朕,你是歆妃吗?”
我愣愣的抬起头,对上那双期盼的眸子,本想着就假装是吧。但又觉何必要欺骗一个将死之人,便又摇摇头。
“朕知道了,朕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叔叔尚且都不曾手软,上天又何以要眷顾一个狠心之人呢。歆妃已死,世上也不会再有歆妃了,一切只是朕在自欺欺人而已。朕执意要来良锦宫,只望能在死之前,盼着能再见到歆妃,盼着死后能与她一起,不再分开。”
心悸于他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沉默。想起清朝九子夺嫡的故事,道:“你固然心狠,可作为皇家之人,如若你不心狠,你便只有等死。上天待人都是极公平的,一个的性格,地位便早早的安排好了他的命数,即使不愿也由不得他。而你的歆妃,她必然也是注定好了在某处等着你,你们自此便不会再分开了。”我嘴上说得平静,那是只希望他能好过一些。然而心里却在想:你为我而死,我本该感激你,可我却有些怨你了,怨你将皇位传给二蛋。我只想与二蛋回到那渔村,他为渔夫我为村妇,可如今一切都破灭了。
望着我的惊讶的眼睛无力的闭了闭,又虚弱的望着我:“你是一个深明大意的女子,有这样一个女子当这天下的国母,是天下臣民的福气。临死之前,朕尚有一愿,全是皇后母子的周全。”
“你且放心去吧,我以自身性命,护她们一生周全!”我说完,那双虚弱的眼睛再次闭上,我静静地等着,期盼它们能再睁开,可它们再也没有睁开了。
两个月以后,靖王世子博安荣登帝位,改国号为丰。大赦天下,大封百官,人心尽笼。
封百里无双为鼎禄公爵,官拜丞相,兼商部尚书,主持大丰商部,户部事宜;封百里挑一为子禄伯候,有职无责,尽得逍遥;封肖文俊为镇国大将军,统帅三军,镇守北疆;封黄栋梁为户部尚书;其他官吏一概进封犒赏。
常年的风调雨顺,金秋谷粒的丰收,朴实的百姓无不洋溢着金灿灿的笑容。而更喜的是,北疆传来消息,肖文俊统领的大军大破敌军,敌国不得不遗使,带着北疆边壤五座城池前来求和,并奉大丰朝为上国,与东厥一般,年年上贡,永世不犯。
遗憾的是,赵科带着牛大与珍娘回到了渔村,而关剑侠则是解散了虎头山,学着百里挑一做“贼公子”去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得很,转眼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