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剖析
略显坑洼的土质官道上，从远方行来两高一矮的三道身影。
两匹高大骏马一黑、一棕，却在中间夹着一头灰色的小毛驴，让人看着十分怪异，甚至好笑。
三名青年各坐其上，毛驴上的青年神态悠闲，嘴唇蠕动着在说些什么。
黑色骏马上的壮硕青年满面怒火，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鼓起，胸口清晰起伏，略喘粗气。
棕色骏马上的那名书生般青年，则显得面色痛苦，仿若伤悲，而其眼中，则夹带着迷茫之色。
“如此，便是我眼中的佛门了。”毛驴背上的景添并没有保持着骑乘姿态，而是盘腿而坐，身体随着毛驴的前进轻微摇摆，却始终掌握着平衡。
“陵少，听到了吧！？”寇仲喘着粗气，仿佛压抑怒火、般沉声说道：“这就是你向往的佛门！”
“这……”徐子陵哑然一瞬，继而忍不住开口辩解，言语略微苍白地说道：“或许，或许这仅是个别例子……”
“别自欺欺人了！”寇仲低吼打断：“老景不提的话我还没有意识到，现在让我们回想一下！想想我们在各地见到的佛门寺庙！哪个不是干净整洁！金碧辉煌！”
“佛门自然布施……”
而今景添将世家这一势力剖析得鲜血淋淋，怎能不令徐子陵和寇仲惊呆。
景添有说有辩，以上帝视角、为寇仲和徐子陵剖析杨广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接着又说一说杨广被冠以‘昏君’头衔的原因。将天下世家、佛门，一起囊括其中。
“道家这么厉害？”寇仲略微邪乎地说道：“看来以后我得多接触接触道家了。”
“景兄请言。”徐子陵微笑道。
将近午时，补充了睡眠和饭餐的‘扬州双龙’，这才叫上了景添，继续启程。
“哈哈！老景够意思！”寇仲接过，有些急不可耐地扒开葫芦塞，仰头便是一大口。
“援军勤王？”寇仲双眼一亮，不过很快又暗淡下去，因为太难了。
景添微微一笑，对寇仲轻轻摇头，而后看向略微欣喜的徐子陵，缓缓说道：“那么我有一个问题。”
咕噜……
“景兄此言，在下不敢苟同。”徐子陵仍旧坚持自己观点，辩解道：“那师妃暄在下见过，也曾相处一段时间，在子陵眼中，师仙子的确在为天下奔波，以我感知，她确实真心而为。”
“哇！好酒！”寇仲喝完双眼一亮，忍不住称赞出声。
“你才是入了魔障，深陷其中，看不清是非。”景添再次摇头。
“为什么要起义呢？”景添瞥了寇仲一眼问道。
“说的好。”景添突然附和了一句，令寇仲一愣。
见徐子陵面色更悲，寇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坚定之色覆盖，继续说道：“哼！换做是我，也会布施粥汤！因为不这么做的话！那些被搜刮得来、自用不完的米粮就会坏掉了！届时还要费事收拾！”
“景兄所谓的‘跳出去’是指……”徐子陵看向景添。
气氛沉默下来，仅剩下马蹄‘踏踏’。走出了几里之后，徐子陵突然双眼一亮，冷不丁说道：“那还有真正大德高僧呢？四大圣僧、慈航静斋，‘闭口’了空大师……”
“子陵却是愿听景兄见解。”徐子陵终于插话进来，柔声说道。
“施粥便算慈悲了吗！”寇仲打断徐子陵的辩解：“听了老景的话！你怎么不想想那些粥米是从何而得！？”
“好，我就辩证地说一说杨广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景添闲着也是闲着，当即开始为二人讲解起来……
“如果真的反悔，改旗‘勤王’便是。”景添不以为意地说道。
“知道不多。”
“这……”徐子陵一时无言。
眼见兄弟如此，寇仲也没了什么兴致，随意地叫了些饭菜，和景添边吃边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啊？这有什么好说的？”寇仲不解。
“因为他们跳出去了。”景添突然插话进来。
“那你说这场大战，获胜的会是哪一方？”寇仲问道。
深吸口气，寇仲继续低吼：“再想想百姓的模样！如果佛门真的慈悲为怀！为什么对信徒的惨状不闻不问！”
寇仲说得徐子陵哑口无言，却仍不住口，仿佛想要将兄弟从‘佛门’这个大深坑中彻底拉出来一般，继续说道：“老景都说了，那些佛门光头从来不事生产！顶多在被他们霸占的良田当中种点奢侈青菜！而那些钱财米粟！却都是从百姓手中蛊惑而来！”
“哎！”又是一叹，寇仲郁闷地说道：“但老景你这么一说，我这好不容易升起的信心就没了。既然杨广的隋军都那么厉害了，恐怕我再怎么折腾也是没用。就连李阀和那么多大型义军都拿隋军没有办法，就更别提兄弟我这小门小户的了。”
徐子陵在房内几乎呆坐了一夜。寇仲义气，劝说几句没有效果之后，索性陪着徐子陵枯坐了一宿。
“什么？”见景添再次停顿，徐子陵和寇仲忍不住同时问了出来。
给徐子陵消化一二的时间，景添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他们在思想上打破了桎梏，自然修行一路无阻，进阶宗师便水到渠成了。”
“为什么。”景添停顿一下，轻笑道：“为什么古往今来，无论是贯彻武道思想的‘慈航静斋’，还是慈悲天下的佛门……”
“隋军确实得到了百万板甲。”景添略感好笑地点头：“以当今兵器之利，恐怕拿那些板甲没有任何办法。”
“知道。”景添颔首。
路上，徐子陵虽然不像昨天那般失落，但也没有多少兴致交谈，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寇仲和景添说话。
“那些先不说。”寇仲晃晃头，更加为难地说道：“那老景你说，兄弟我现在该怎么办？”
“景兄……”徐子陵无奈叹息，不喜欢听景添编排慈航静斋。
仿若‘哀莫大于心死’，徐子陵身上的气质突然变得迟暮，整个人都呆滞在了那里。
叹息一声，寇仲道：“听你这么一说，杨广好像也不是那么昏庸，顶多是太急躁了一些，那兄弟我再聚众起义，岂不是行差踏错了嘛。”
想要进阶大宗师，必须对自己的武道贯彻得更加深刻。这种条件、随便哪一个先天高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一夜景添睡得安稳，但令两名主角却不得安眠了。
“景兄高才！”景添话落许久，徐子陵这才深吸口气，凝重地向景添拱手。
“哎！老景，我就和你实说了吧！”寇仲又对景添叹息道：“其实兄弟我吧，也随天下大势而动，聚集了一通起义的兄弟，这次去岭南，是为了见‘天刀’宋缺的，打算看看能不能得到宋阀的支持……”
“当然是杨广昏聩，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了！”寇仲语气肯定地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兄弟曾见过起义军的德性，他们简直比杨广还要昏庸！到处欺压百姓！肆意屠杀！所以兄弟我就想着，自己也组织一支队伍！做到真正的掌军以威，待民以慈！”
气氛再次静默，铃铛声响中，两马一驴继续向前，朝前方隐约出现了轮廓的城镇行去……
“哎呀忘了！当初陵少和老景你的初见、就是在洛阳城，那么老景你是洛阳人？”寇仲突然思维跳跃，想什么说什么。
“道家同修自然，确实该多多接触一下。”徐子陵点头附和。
停顿一下，徐子陵再此摇头：“并且，若非没有贯彻这份善念，岂不是和‘慈航静斋’的武道有悖？怎还能令修为有所增进。”
“那！传闻中，那个神仙飞空施展神通，为杨广从天庭借来百万仙甲的事情，也是真的了？”寇仲询问，连带着吸引了徐子陵的注意力。
“老景，你应该知道叛军围困襄阳的事情吧？”寇仲学着景添，启程之前备好了一个酒葫芦，此时一边小口地抿着酒水，一边问道。
“真的？”寇仲追问。
二人再次细心回想，顿时对景添的说法无言以对……
“他们……哼！没有底下那些贪婪光头的供养，你说的这些人、怎能具有那般成就！”寇仲强辩道。
景添嘴角一翘，说出了诛心之言：“为什么他们没有出过哪怕一名的……大宗师呢？”
不同于微楞的寇仲，徐子陵却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心神冲击之下，耳鸣目眩。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佛门真像他们自夸得那么高尚，那为什么就出不了‘大宗师’呢？
寇仲一愣，半晌双眼又亮……
“不对！”徐子陵摇头：“如果这般，众高僧岂不要产生心魔？哪还有那般修为。”
“只要杨广自己不发昏招，天下定鼎之势已成。”景添笑道。
景添的说法是冲击性的，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寇仲和徐子陵这样曾经的小混混，也先天性地觉得‘世家之治’才是正理。
“宋阀。”仿佛猜到了寇仲所想，景添轻吐一词。
他们从没想过世家会如此危害天下，以往看待杨广和朝廷的对错时，从来都没往世家的身上去思考过。
吞咽轻响，令景添抬眼向一副嘴馋模样的寇仲看去，微微一笑，将酒葫芦随手扔了上去。
行不知多久，寇仲意外将话题转到了天下大势上面。
翌日鸡鸣，徐子陵这才勉强回神，歉疚地将寇仲劝回了房。
“算是洛阳人吧。”景添颔首，却略掉了之前的问题。
“哈哈！老景你快给我这呆瓜兄弟说说！”寇仲得到外援，当即欣喜大笑。
“老景你这么有才，那你……岂不也是从世家门阀出身的吗？否则怎会具有如此才能。”寇仲犹豫着说道：“你是不是被家人打压生恨之类的？才会如此评价世家……”
一切显而易见，佛门是骗子，无法真正贯彻他们那济世慈悲的信念……
不久天色渐暗，景添和寇仲决定在城内停歇一晚，当即转换客栈，各自回房。
徐子陵彻底哑口无言，再也无法辩解。
嗡——
寇仲一拍大腿，略显郁闷地对徐子陵说道：“陵少！那我们还折腾个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没出现过哪怕一名的‘大宗师’呢？历数古今佛门，修为最深的也不过是‘宗师’境界，虽然实力强大，但从没听说过佛门曾出现过大宗师。
“那老景你一定知道传闻中那个神仙的事情了？”寇仲立即追问。
景添微微摇头，住口不语。
“呵……这就和‘慈航静斋’的现状一般。”景添轻笑，不屑地摇头：“就拿那个行走天下，代天择君来说吧，无非是催眠自己，哄骗世人罢了。”
“唾！”寇仲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打击，沉默片刻之后，突然用力吐了口口水，恨恨地说道：“那群欺世盗名的秃驴！那群玩弄世人的婊……”
景添的一番见解，真是令徐子陵打击非潜，一直进入城内，找了酒楼落座，徐子陵仍旧恍恍惚惚。
“听到没？”寇仲大是赞同，立即炫耀地向徐子陵说道。
“跳出去嘛……”景添顿了一下，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
“喂喂，老景你这是什么意思？”寇仲连忙放下酒葫芦，生怕景添也着了道。
“骗你做什么。”景添悠悠说道。
徐子陵莞尔一笑：“仲少强词夺理，如果这些高僧也和普通僧众一样，那么他们怎能修的那般武功境界？”
“想法倒是好的。”景添颔首给与肯定，而后说道：“那让我来给你们说说，杨广是否真正昏聩吧。”
啪！
景添嘴角一抽，对寇仲的品味不予置评，这才对徐子陵说道：“所谓的跳出去，便是他们自认跳出了棋盘，将自己当成了棋手，而将天下人当成了棋子。”
“老景你可别骗我！”寇仲微微倒吸凉气：“那照此看来，杨广的隋军岂不是无敌了？”
“呵……”景添轻笑，半晌说道：“我为道家。”
没能继续骂下去，寇仲向自家那发呆的兄弟看了一眼，不忍心之下，将下面的字眼儿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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