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请经警介入?”刘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感觉是意外,很意外,然后就是可笑,非常可笑。他很久没听笑话了,这是相当时间内,他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现代社会法制逐步健全,人们法律意识大大加强,颠倒是非的牛鬼蛇神时代早已过去,即使有人情关系,也只能在两可之间活动,一无事实,二无证据,仅凭怀疑就调查他,简直是痴人说梦,何况他已经通过正当程序向总公司汇报了。
经理办公室很静,一旁的大株植物散着清香,阳光从窗外射进,空气中绽着道道金黄光棱。刘憬笑得比阳光还绚,邓继红打量着他,不觉惊奇起来。
刘憬拢住笑意,轻松道:“谢谢你经理,但这没用。我清清白白,拒绝签字也是履行职责,他们任何证据没有,凭什么调查我?公然强奸法律,我想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那倒也是。”邓继红点点头,又试探着问,“小刘,赵总不一直对你不错吗?怎么突然搞成这样?”
“我也很想知道,但肯定不是我的错。”刘憬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经理,昨天我已经把泰国生意的问题反映给总公司和省里有关部门,您是副总谈判,又是业务负责,希望不会影响到您。”
“这不会。”邓继红随之而起,走到他面前道,“昨天党委会上,赵总说这个事了,也当众表了态,大部分常委觉得你小题大做,我倒觉得你做得对。邱副董事长到总部后,公司被赵总和路一通搞得乌烟瘴气,什么事都跟理想集团搅到一起,也该清静清静了。”
刘憬望着这位一手把他招进公司的上司,心内融融感动。一年了,邓继红始终对他关照有加,或许没帮什么实质性的大忙,但已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危难时刻雪中送炭固然让人激越,长久默默支持却更见性情。刘憬是性情中人,从来要求不高,也比较简单,别人对他好,哪怕一点一滴,也会感激和记得。
邓继红自嘲地笑了笑,又望着他说:“我老了,很多事情做不到,也没那个勇气了,但二十多年,对公司还是有感情的,相信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去跟林书记谈谈吧。”
“我知道。”刘憬深望着她,重重点头。平凡的世界或许缺乏伟大人物,但从不缺乏伟大的感情。这一刻,刘憬对这位貌似无为的上司充满崇敬。
“去吧。”邓继红在他肩头捏了一把,眼中闪着欣慰的光芒。
刘憬去了,有种义无反顾的壮怀激烈,象风萧萧兮的易水河畔。
这个早晨很普通,无论是阳光还是清风,可徐燕和邓继红两番表现,却搞得他忒悲壮。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没伟大到为集体利益挺身而出,归根到底还是为自己,更愿意去留如意,轻松对应,哪怕回首,亦愿也无风雨也无晴。
刘憬回办公室喝了口水,对在位同事的关切表示了感谢,就出门找徐燕去了。
财务部楼层静悄悄的,刘憬径奔徐燕办公室。不远处,经理办公室无声打开,骆云探出半个脑袋,得意又幸灾乐祸地睨着他,估计已观察良久了。
“你瞅个屁?傻逼!”刘憬这个来气,瞪着她就骂了一句。
骆云眼睛直翻白,差点没气倒,半晌才恨恨扔出一句:“九点半到路总办公室!”说完砰一声把门关上。
刘憬打了个胜仗,笑着向徐燕办公室走去。到路一通办公室,无外是接受经警调查,可实在不明白这帮家伙找经警什么目的,别说他清清白白,就是有事,他和郭副省长的关系赵通海也已清楚,干嘛来这么一出?难道仅仅是恶心他那么简单?阴险的人都不正常,刘憬想不通,也没多想,更没在乎。
“走了!”刘憬推开门,爽朗地向徐燕喊。
“嗯。”徐燕东西不多,只装了一只不大的包,正等着他,闻言双眸一亮,笑着点了下头,就欢快蹦出。经历这么多事,离去前面对周围的冷眼,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好象出了口恶气。当然,能跟喜欢的人无拘无束地工作,这更重要。
两人上楼,徐燕道:“刚才骆云让我告诉你,让你九点半去路经理办公室。”
“我知道,刚刚还把她骂了呢!”刘憬得意地说。
“是吗。”徐燕笑了下,担心地问,“他找你干嘛?”
“谈话呗,还能干嘛。”刘憬满不在乎,笑笑说,“你什么也不用管,一会就走人,有时间多想想怎么帮我管修车铺。”
徐燕瞅了瞅他,翻着白眼说:“我一打工的算什么?管铺子有老板娘,哪轮得到我?”
刘憬苦笑无言,徐燕嗔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两人到林书记办公室外,刘憬敲了敲门。
“是小刘和小徐呀!快进来快进来!”林书记先愣了一下,亲切地把两人让进。
“不好意思林书记,打扰你了。”刘憬礼貌地说,徐燕点了下头。
“没关系,我也正想找你们谈谈呢!”林书记脸色有点难看,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
林书记把二人让到长沙发上,又想倒水,被刘憬止住。林书记没勉强,陪二人坐到一旁的单沙发上。
两人相顾一视,刘憬率先开口:“林书记,您是好人,我又是直性子,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这次来,是因为徐燕要辞职,想解除和公司的合同,希望您能帮个忙。”
“辞职?!为昨天的事吗?”林书记正在掏烟,闻言一愣,直身说道,“你们平时工作表现不错,公司还没决定给你们处分,你们还年轻,要相信组织,可不能意气用事。”
刘憬平静地道:“您别误会,我们清清白白,没什么可怕的。徐燕早就想走了,这只是个契机。”
林书记夹着没点的烟,把目光投向徐燕。
“是的,林书记。”徐燕表情凄凉,但语气坚决,“路经理和骆副经理都看我不顺眼,我平时工作很不开心,本来还想等等,可现在又让我下二车间,所以决定辞职。”
林书记也很不忍,温的地说:“工作是大事,组织上可以再研究,不要草率辞职。”
刘憬解释道:“林书记,徐燕没草率,她工作都找好了,即使没这个事,她也会辞职。您帮个忙,让她和公司解约吧?”
林书记没说话,低头把烟点着。
徐燕勇气和信心越来越足,又探身道:“林书记,东兴是我第一家工作单位,心里很有感情,可现在真不想干了。我工作从没少干,对得起公司,我解约,是不想要求什么,但也不会支付违约金。就算公司不同意,我一样会走。”
林书记看了看两人,为难道:“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我只负责组织,人事方面,你们是不是应该……”
“林书记!”刘憬打断,“我们是国有企业,赵总他们都是聘任的,您是国家任命的党委书记,公司能不能在国家经济轨道上正常运作,都把握在您手里,公司所有事情,只要在原则和政策范围内,您都有权,跟日常分工有什么关系?”
林书记仍没说话,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刘憬的好听话没让他感到自得。
刘憬趁热打铁,又诚恳地道:“林书记,虽然和您接触不多,但我知道您是好人,一直都很敬重您。您可能以为我在刻意逢迎,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听说您当年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还是运输部队指挥官,我父亲也曾是军人,虽然官很小,跟您不能比,但也参加了那场战争,还丢了一条腿,所以我每次见到您,都觉得您象我父亲一样。”
“是吗?”林书记猛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光彩。部队是个大熔炉,认识不认识都很可亲,何况还曾共历战火。刘憬这次的好听话起作用了。
刘憬点了下头,又凑了凑说:“林书记,我知道您很为难,可那天在庆林大酒店您也看见了,他们摆明冲我来。泰国生意的问题,我已经上报总公司和郭副省长,如果您这时候还任他们一意孤行,就是间接帮他们让我和徐燕吃苦!昨天您拒绝处分我和徐燕,我们很感激,您行行好,再帮帮我们,让徐燕离开吧,反正他们目标是我,我又不走。”
老实不等于愚蠢,刘憬虽没明说,但林书记明白他意思。泰国生意若真出问题,他作为一把书记,也要负领导责任。
林书记面色沉重,慎重地问:“你上报的事,赵副总在昨天党委会上解释了,你怎么能肯定收购有问题?”
刘憬道:“我们收购计划中的镍、锌、铬,根本已经告罄,那个矿只剩价格低得多的锡和锰,而且还不多,我们花了四个多亿,那个矿可能只值几千万,其他钱哪去了?我这个外行都知道这是亏本买卖,赵总和路总都是经济硕士,他们会不知道?”
林书记不懂这个,但还是触目惊心,又问道:“这个……赵副总昨天也解释了,说现在全球资源日益减少,这次收购,是从公司未来发展的前景考虑的。”
“他在骗您!”刘憬很肯定地说,“泰国不像我国,对外国企业是高税制,如果在泰国直接出口,税单会吓死人!如果运回国,几千海里,巨额运费就够我们一受。还有理想集团,他们的集资等于借百息高利贷,市里都恐慌了,他们出那三个亿,很难说有多少是从这里出的,他们要出问题,我们肯定受牵连,这也是我拒绝签字的最重要原因。”
林书记不安了,不停地抽烟。刘憬没再说话,和徐燕一起望着烟雾弥漫中的老书记。
林书记思虑良久,才看了看两人道:“这样吧,处分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答应。徐燕的解约我原则上同意,但手续先放一放,新单位可以去,等这边事情解决,再回来补,你们看怎么样?”
两人眼中一亮,齐齐道:“谢谢林书记!”老实正直的林书记选择了两边都不得罪的做法,但两人目的达到了。
辞别林书记,刘憬把徐燕送走,没有耽搁,他还要面对经警调查。刘憬忽然觉得很好笑,自认识玉瑕,交警、民警、刑警、现在是经警,居然都打交道了,如果哪天再和巡警玩场游戏,公安系统就全了。
九点半,刘憬按时来到路一通办公室,经侦支队共来三人,为首的是什么处长,路一通弟弟没亲自出马。路一通不阴不阳,简单介绍,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套话,就跑一边旁听。
刘憬施施然坐下,旁若无人。
三个警察互相看了看,为首的道:“你就是刘憬吧,我们是市经侦支队的,昨天接到你们党委报案,过来调查一下,希望你端正态度,全力配合我们把事情搞清。”
刘憬扬着眉,淡淡道:“我知道,泰国生意怀疑我被人收买,出卖集体和国家利益,可我已经按程序向上级反映了,你们有什么证据怀疑或者调查我?”
那警察脸一拉,沉声道:“你这什么态度?你有没有问题我们会查清,配合我们工作是你的义务!”
“我态度不好?你一个警务人员,这话也说得出口?”刘憬不客气地道,“我是守法公民,正常履行工作职责,按程序向上级汇报,凭白无故,我凭什么让你们调查?”
路一通抱着双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警察处长轻蔑地看了刘憬一眼,翻开面前的小本:“去泰国前,你购了一部法国原厂高档车;从泰国回来后,也就是昨天,你又注册了一家名为‘多多’的修车行,这两项至少需要几十万,算上修车行开张费用,保守估计不下一百万,根据你的收入状况,我们怀疑你财产来源不明,你解释下吧?”
都说中国警察效率让人失望,这次刘憬震惊了,也恍然大悟,因为明白路一通一伙什么目的了。按正常收入,别说他,玉瑕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如果他说钱是从玉瑕借的,玉瑕都要被调查,可能最后会没事,但会让他报告的诚信度大打折扣。只是可惜,路一通等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白忙一场了。
路一通和几个警察还在得意洋洋地等他解释。
刘憬站起身,笑嘻嘻道:“不好意思,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是学车工的,前不久恰巧设计了一款链锁,以五十五万卖给了市内两家锁厂,现在各大商场正在热销,听说销量还不错。合同就在我家放着,你们要看,我明天可以拿来;如果你们需要证人,我给你们介绍东电集团的党办主任林卫东,他是我卖锁的中间人。怎么样,这算解释吗?”
路一通等人完全没料到,当时傻逼。
刘憬不屑地看了看几人,懒洋洋道:“没什么事我走了,以后别再烦我。”言罢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路一通和警察们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刘憬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客户资料,包括从别人手要来的,然后张着笑脸打电话。他已被停职,可以安心为修车铺打基础了。
先骆云,再路一通和经警,刘憬连打胜仗,整整一上午都在牛逼中,直到中午两个税务局人员找上门。
“你就是刘憬吧?”税务局的问。
“是我,什么事?”刘憬一头茫然。
税务局道:“我们接到市经侦支队通知,说你私下把一款自制链锁卖给锁厂,总金额达五十五万,根据国家税务规定,对你征收所得税和滞纳罚款共十万零五百,请马上缴纳。”
“我……”刘憬差点没直接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