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我盖上被子,强迫自己睡着。
水修,你一定要等我。
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无声地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翌日,师傅和师娘,一大早就来了,他们俩背了一大包东西,搞得跟搬家似的。
“师傅,你这是要干嘛啊?”
师傅从褡裢里,翻出来一团白色的东西,丢给我:“这是你师娘的衣服,今儿借给你穿穿,一会再教你些古礼。”
我展开一看,是一套滚着黑边的古装,上身是一件右衽,下身是一件曲裾。白色的丝绸上,用银线绣着铜钱的纹样,两副宽大的袖子上,绣着祥云和太极。
这衣服怎么看,都有点像是古代的礼服啊,给我这个干嘛?
没等我发问,他拍拍我的肩膀:“走,丫头,看师傅师娘,今天给你露一手,咱们师门真正的本事!”
老头子眯着眼,神采奕奕地说,满脸的褶子,都绽放出让我无法直视的光芒。
师父这回也是豁出去了。花了足足一天时间,在坟地里,摆起了唤魂阵。有了这个阵法,可以直接跟四邻八乡的鬼魂,甚至精怪,传递消息,让他们瞬间抵达我们秦家庄老坟地。
“嘿嘿嘿嘿,其实咱们家师门啊,最擅长的就是阵法了。”老头子得意地说。
爹娘也没闲着,晚上要请众鬼帮忙,供奉可不能少,他俩找村里人借了辆拖拉机,买了一车的元宝香烛和果品酒肉回来。
又找同村的乡亲们,帮忙在老坟地里,摆起了供桌和酒席。
村里人都得了消息,天刚擦黑,都纷纷关了门,家里孩子都看严了,狗也牵进屋里,防止冲撞了什么。
月上中天,一片银光,照的大地雪亮。
我站在土岗子上,向下方眺望,只看见重重山影下的秦家庄,灯火通明。
我知道,那是热心的村邻,怕我们回家,看不见路,心里害怕,特意把自己家的路灯,全都亮着。
压住心里翻涌的感动,我扭脸看向师傅。
老祖宗和我们秦家庄的先人叔伯婶子,早就出来了。老祖宗和师傅见了礼,跟我们说:“能通知到的,咱们都通知了。”
师傅点了点头,看了看手机:“时辰到了,师姐,咱们开始吧。”
师娘应了一声,从他怀里跳进阵里,挥起了绑着桃木剑的翅膀。
师傅从背后的褡裢里,掏出了口精巧的翠玉钟,拿在手里摇晃了起来。
师娘主阵,师父敲钟祷告。
“天地兮生阴阳,万物兮有先宗。
后人兮今生难,供奉兮花果香。
先人兮若有意,今日兮盼来往。
阴冥兮水汤汤,折舟兮助还阳。
晚生秋玉子,恭请诸位先人!”
点点红色的丝光,在钟上缭绕,而后化作光点,飞向师母的桃木剑,裹了剑上的宝光,如烟花般,随着师母挥洒的动作,绽放开来,四散入阵旗。整个大阵,红光大作,连成一片,映的整个山岗子火烧一般。
师娘收住最后一个动作,朝我点点头。
我按照他们白天教我的,走到阵中。恭恭敬敬地,按照古礼的姿势站好。
“一拜东方。”
师傅喝道。
我手持三株宝香,朝东方躬身下拜,嘴里铿锵有力地说:“东方诸位先人,今秦家庄后人秦丢丢之夫——秦水修被困老龙湾,相请诸位先人援手相助。有意者,请入东方席位,享受香果供奉。”
月光皎皎,风静叶止,香灰一寸寸的,擦着我的手,滚落下去。坟地东方那面的席面,安安静静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我僵直着脊背,不敢动。生怕是自己,表现的不够恭敬。
三株香很快就烧完了。
我看着毫无动静的席面,强忍着心酸,接过了娘递过来的第二把香。
“二拜南方。”
我再次持香,朝南方席面拜了下去。
“南方诸位先人,今秦家庄后人秦丢丢之夫——秦水修被困老龙湾,相请诸位先人援手相助。有意者,请入南方席位,享受香果供奉。”
三株香尽。
无人前来。
“三拜西方。”
我再拜西方。
还是没人。
“四拜北方。”
我躬身下去,全身都在发抖,险些拿不住手里的香。
“礼毕。非是先人不肯应,此事因果早注定。天命人力不可违,须尽之事终要尽。后人请回!”
没有人来。
没有任何人来。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全身都失去了控制,僵直着那个躬身的姿势,怎么也起不来。
虽然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是这个局面,但是,当真发生了的时候,我……
憋了很久的眼泪,啪嗒,跌到手上。
“丢丢。”俺娘过来牵我。
我看着她不愿意动:“娘,你再让我呆会儿,或许他们,或许他们是路远,走得慢呢。”
“哎……”
老祖宗一敲龙头拐,背转过身去,抹起眼泪来。
俺爹过来,拉开俺娘:“走,让闺女再呆会儿。”
我站在阵中,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红光下的席面。
头顶上的大阵,光茫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归于地面。
我的血,也彻底冷下去。
夜色凄凉,四下里一片黑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心神。
没关系,没关系,水修还有我,还有我。
“爹,娘,我们收拾收拾回家吧。”我双手发抖的,主动收拾起东西来。
俺娘哽咽着,答应了一声。
小蕾他们,也抹着眼泪,一起来帮忙了。
“那啥,能不能给俺留点,大闺女,俺好饿啊。”鬼婆婆舔着脸,凑到我面前。
老祖宗瞪着眼,挥着拐杖就要打她。
我伸手拦着下来:“让她享用吧,不然这么多菜,放坏了多可惜。”
老祖宗瞅瞅我淡然的脸,一跺脚,朝秦家庄的鬼魂们挥手到:“都去吃,都去吃!哪个不吃,哪个就不是我秦家庄的鬼。”
“好叻!”
“我最喜欢吃鸡腿了,这个是我的!”
众鬼们哈哈大笑着,往席上坐去。我却张手拦住他们。
“老祖宗,不行。你们不能吃。”
俺娘赶紧上来拉住我:“丢丢,你是傻了吗你?呵呵呵,乡亲们,别理她,坐,坐。”
“娘!”我推开她,“你是想我变成咱秦家庄的罪人吗?我想过了,老祖宗说得对,光凭咱秦家庄的鬼,的确是没什么胜算。”
“那女婿咋办?你不救他了啊,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俺娘气得直跳脚。
我任她骂,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找个空,我自己去救。
他傲吉坏事为仙作恶不罚,我们为鬼向善反要遭难。我不相信天道会如此不公。
俺娘气得坐在地上,捶地大哭。
众鬼一时也没了主意,纷纷叹着气,蹲在地上,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的,继续收拾碗筷。
就在这时,师娘忽然又蹦又跳地叫了起来。
“咯咯哒,咯咯哒。”
远处村庄里的狗,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好不热闹。
“师娘,怎么了?”
我纳闷地顺着师娘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黑森森的山道上,一群黑影,在月光下,一蹦一跳地朝我们奔来。他们动作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我们跟前。
“我勒个妈耶!”
俺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猜那蹦蹦跳跳地是什么?
是一群穿着破烂衣裳,身上还带着泥巴的僵尸。顶前面跑得那只,分明是上次夕妃攻打秦家庄时,被水修不停拍进土里的小婴尸。他桀桀笑着,撒着小短腿,朝我扑了过来。
我的脸登时就绿了,有被吓得,也有被尸臭熏得。
一只干枯的尸手,及时地拎住了小婴尸的脖子,阻止了他跟我的亲密接触。
小东西嗷呜嗷呜叫着,扭着身体,大口一张,一排尖牙咬在了那只手上。
那只手的主人不甚在意地任它咬着,把它递给了身后的一个老僵尸,然后朝我躬身作揖:“夕妃墓僵尸万文玉,听闻恩人受难,特率墓中僵尸,前来相助。”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他们怎么会称我们为恩人?不说上次我们是如何打得你死我活,就说我们干掉了夕妃墓的当家——夕妃,那也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我不由仔细打量起来眼前这个万文玉。
他看起来,尸身相当完好,并且十分现代。看外表,大约二十岁的年纪,穿着一件黑色的名牌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拎着黑色的电脑包。
似是明白我是怎么想的,万文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不是古人,是现代人。死时年龄二十四,科大生物技术工程系研究生,业余兴趣是考古。四年前,误入古墓,被夕妃炼成僵尸,成为她座下尸王。
墓中这些僵尸,生前要么是被龙王活祭陪葬给夕妃的,要么是误入古墓,被她炼制成尸,供她驱使。心中怨恨,你懂的。
只是,因为被她控制了本命符,所以不得不听命行事。
说起来,上次攻打秦家庄,我们也并没有用全力,相信您应该能看出来吧?”
他一脸冷酷地问我,气场好不鬼畜。
“看,看出来。”
我言不由衷地说。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害怕,我转移话题问:“你们怎么是走来的,走阵法多省力啊。”
他看看席面,镜片上银光一闪:“没有血食。”然后目光在了师娘身上停了一下,改口说道:“唔,或许回去能走。虽然有点为难,但是一人用手指头沾点,或许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