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知去上大学后小花有好一阵不适应,每天她自己上学放学,做作业一个人,遇到问题只能去问老师,秋天开运动会,她还是跑三千米,但已经没有人穿着十号球衣为她领跑。
小许栋也不适应,想吃零食或者玩具坏了总会第一时间冲到对面找哥哥,然后耷拉小肩膀回来跟姐姐说:“想哥哥了。”
小花也想。
沈熙知从大学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她没接到,因为下楼去打酱油。小许栋抱着电话说了好多,暴暴蹲在地上狂摇尾巴。小花上来后听弟弟甜蜜又忧桑地说:“哥哥说他的宿舍在六楼,开学第一天就停水,有懒哥哥干脆不洗澡,哥哥说可臭了,让我要爱干净。姐姐,哥哥说放暑假给我带礼物回来。”
小花恩了声,一连几天都盯着家里的电话,但一直都没再响过。
其实她可以给他打电话的,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沈熙知,我很想你。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她怕熬不住后面这一年。所以她藏在心里,憋着一股劲。
初入大学校园的沈熙知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过,他也同样不适应没有某朵小花的日子,他甚至有些动摇,当初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如果考个南城的大学是不是更好?
可这点动摇在他真正适应大学多姿多彩的生活后重新变得坚定,他给小花打电话,这次小花接到了,他说:“许小花,如果你考得好我就让你过来玩。”
去他的大学?小花眼睛亮了。
“要多好?”她问。
沈熙知说:“年段前十。”
基础薄弱,没有学霸指导,小花需要比以前花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不过短短几个月人就瘦了十斤,几乎没有肉就剩骨头了。许建国看不下去,私下里让陈爱丽给小花做点有营养的。陈爱丽不情愿,她从一开始就不想供小花上学,现在还要上大学?哪来的钱?
于是挑许建国不在家,陈爱丽炖了一只鸡,鸡腿鸡肉都拨给许栋,汤碗里剩下鸡翅膀和鸡脖子。陈爱丽指着鸡翅膀说:“喏,你拿去吃。”
小花不爱吃鸡翅膀,但有的吃她就不嫌弃,咬进嘴里时听陈爱丽含沙射影:“女孩子就是留不住,心大了翅膀硬了就要往外跑。”
小花松开嘴,说:“你是在说我吗?”
陈爱丽哼了声:“自己知道就好,以前还懂点事,说要早点出来工作赚钱,现在给你上了高中心就野了,你知道上大学要多少钱吗?你上高中拿的是高价你以为我们家有那么多闲钱啊?别的不说,就这三年的高价费如果存起来将来够你弟弟上大学的你懂不懂?”
小花放下筷子:“上高中不是我的意思,当初爸爸什么都没说就给我报名了,你有不痛快去跟他说。”
一提起这事陈爱丽就不爽:“那是你爸能决定的吗?人家钱都送到手边了就是要你去读,你爸能反对吗?你爸要是做得了主这钱就归你弟弟了哪还有你的份!”
小花听出意思来了,说:“那我高中三年赞助费没花家里半毛钱,你心疼什么?现在我马上要高考了,你是因为心疼钱所以不想让我上大学吗?”
陈爱丽一拍桌子:“对!”
小许栋原本乐滋滋地啃鸡腿,慢慢地脑袋越来越低,到最后偏向姐姐,对妈妈说:“不许欺负姐姐。”
陈爱丽气得把儿子连饭碗一起关进房间里。小许栋啪啪拍门:“放我出去,你们不要吵架。”
可外头还是吵起来了,小花站起来对陈爱丽说:“我上大学不会用家里半毛钱,沈熙知说了,现在学生可以向银行贷款,以后工作了还上就行,学校还有奖学金,还有勤工俭学的机会,这些年你们养我的钱我以后赚了会还,我不会拖累弟弟,我有良心!”
陈爱丽听不懂什么贷款,但最近厂子效益不好,她听别人说厂长也贷款,利息不要太高哦!而且还要厂房做抵押,以后还不了钱厂房就要被拍卖,银行就跟旧社会周扒皮一样厉害,一般人谁都不敢跟银行打交道的。
所以她以为小花口中的贷款,是要以他们家的房子做抵押。
“你这个……你这个扫把星!”陈爱丽忽地朝小花扑过来,一掌打散了她的辫子,小花的头发散了一肩,一下愣住了,她从初中后就很少挨打了,不明白陈爱丽为什么这么激动。
陈爱丽咻咻喘气,拽上了小花的头发质问:“你拿什么抵押!你凭什么用我的房子抵押!你要是不还钱我们全家跟你和西北风啊!你有良心?你有良心这十多年就是在大院里给我摆脸色喊我阿姨告诉所有人我对你不好?许平安你搞清楚当年要是我不同意,你以为许建国敢把你接回来?你早进孤儿院了懂不懂!”
小花平时饭菜都素净,刚才半碗鸡汤下肚又被这样晃来晃去顿时有些反胃想吐,她护着快被撕下来的头皮说:“你松开手,不然我吐你身上了!”
陈爱丽真害怕小花吐出来,只好松了手,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小花大吼一声:“吵什么吵!你什么都不懂激动什么!我告诉你我贷款是我自己的事和你们没有一毛钱关系!你不要冤枉我!”
“你放屁!”
“你无知!”小花再也忍不了了,即使听见弟弟在房间里哭也忍不下去了,她怒喊着:“这个大学我读定了!你最好不要拦着我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这大概是许小花这辈子说过最狠的一句话。
她眼里的狠劲让陈爱丽后退一步,一怔楞人已经跑了出去。
小花心里郁闷极了,却半颗眼泪都掉不下来,那种感觉很痛,很难受,也很无奈。她能听见许栋在楼上哭喊着:“妈妈坏,妈妈坏,我要姐姐,呜呜呜姐姐!”
也能听见这栋楼里的人开了门听热闹,然后窃窃私语。
她捂着胃走出大院,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车流。不远处有个书报亭,五毛钱可以打一个电话。她折了根小草在手里转,最终是没走过去。
陈爱丽故意没收桌子,等许建国回来看战场,许建国一进门就问:“这是怎么了?”
许栋已经哭睡着了,陈爱丽抱着儿子抹眼泪:“这日子没法过了!”
***
小花是在半夜回来的,她身上没带钥匙,但她知道对门沈家的钥匙藏在哪里,本来想在对面睡一夜,却没想到一上楼就看见自家留着门,有灯光微微透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不管是什么,她都要迎接。
客厅里只有许建国一人,这个家从她来的那天到现在,时光好像将之染上了浓重的岁月之色,墙壁不知什么时候泛了黄,上次楼上透水导致天花板长了黑色的霉菌,许栋出生后,客厅一大半地方都用来堆他的各种玩具。
许建国正在抽烟,看小花回来后才松了口气,他没忘记她初二那年夏天陪着沈熙知离家出走那次,他这么多年难得梦见了她的妈妈,一时愧疚得无地自容,从梦中惊醒后直到她回家,他都没合过眼。
所以这一回,他不敢睡,怕再梦到小花的妈妈哭喊着:我好痛,我要死了,你一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许建国灭掉烟打量小花,那么瘦,个子倒是很高,看起来竹竿一根,脸倒是巴掌大,一双大眼睛几乎占掉半张脸。
小花站在门口,许建国叹了声:“进来吧。”
小花这才走进去。
许建国没对今天这是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往里走,留了句:“早点睡吧……”
小花知道,她赢了。
第二天她被老班叫到办公室里时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老班下节有课,抱着讲义笑着说:“你等等,讲完了就赶紧回去。”
小花下一节是体育课,当然,现在都变成自习课了。教师办公室里留着两个老师在备课,她呆呆坐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好再电话响得很是时候,她扭头看那两个老师,见他们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但电话一直响也不是个办法,小花离得最近,就顺手接起来,极有礼貌地,字正腔圆地说:“您好,请问您找谁?”
那边的人轻笑起来:“你是许小花吗?我就找你啊。”
小花啊了声,迅速捂了嘴扭头看眼色,两个老师还是没抬头,她躲在椅子下面充满了喜悦,小声道:“沈熙知!”
“恩。”那边的人淡淡地,问,“最近好吗?”
小花也嗯了声:“挺好的。你怎么会打老师办公室的电话找我?”
“因为家里找不到你啊。”
小花沉默了,陈爱丽拔了家里的电话线说没钱交电话费。她已经很久没和沈熙知聊天了。
沈熙知此刻正坐在校内河边的草地上仰头望天,他问:“许小花,要不要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