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云天大泻了一场之后,足足休养了三天身体才有了起色,在这段期间,可怜苏小莞成了过街老鼠众矢之的,人人都知道二少爷的这场病,罪魁祸首便是缘自苏小莞的一碗蛋炒饭。
邝云天疗养期间,苏小莞被小敏勒令不准再靠近少爷半步。
早上到厨房打水时,吃了桂婶的两只大白眼,送柴火进来的王小丫泪汪汪地指控她:“姐姐,你怎么能让二少爷生病,你知不知道,他病了我的心痛得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得我都快要死掉了。”
苏小莞被她这句琼瑶腔雷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出门迎面碰到小敏,她那欲杀人的目光火辣辣地盯着苏小莞,直盯得苏小莞连连后退差点将手中的开水打翻。
最后小敏冷哼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就是个祸害!”罪名宣布完毕之后,踩着步子扬长而去。
苏小莞目送她娉娉婷婷走入二少爷书房,仰天叹一口长气。
最后苏小莞甚至凄惨到蹲茅坑的时候,都听到有人在背后对她戟指痛骂。
“对了,听说那个新入府的苏小莞,是个十足十的蠢蛋,她居然拿喂猪的食物来做给少爷吃,害得少爷病了三天下不了床。”嚼舌根的是个粗使丫头,声音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窃笑。
“我操她八辈祖宗的小贱人,娘的不是个东西,居然连累得咱们的亲亲二少爷大病一场,要是老娘看到她,非把她的脑袋揪下来给老娘当凳子坐不可。”操大嗓门的大概是打扫卫生的王二家的,声如洪钟,身材也如洪钟,上下一笼统。
苏小莞摸着脖子滴冷汗,在臭哄哄的茅坑蹲着不敢起身,直到闲瞌牙的人都走光了才敢低头溜出来,撒着脚丫直奔风竹院自已的小窝而去。
罪人,我是个罪人啊,苏小莞抱着枕头长吁短叹,自知罪孽深重的她轻易不敢再溜出风竹院。
第三天,闻知邝云天身体仍十分虚弱,饮食不进,备受良心煎熬的苏小莞实在是坐不住了,彻底地洗干净了双手,禀了十二万分的虔诚之心,亲自在房间内熬了一碗浓香的冰糖小米粥,拎在一个干净的食盒之内,在邝云天所在的偏院外埋伏了许久,直到确信小敏出门到小厨房煎药短时间不会回来之后,才敢偷偷摸摸地潜进了房内。
她前脚刚踏进屋子,后脚耳边厢就听到了邝云天带着笑意的声音。
“苏小莞,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踏入这间房呢?”
偌大的一间房,孤清的四面墙,邝云天斜靠在床上,正捧着一卷书笑看着她,许是病体尚未康复,形容并未做十分修饰,仅穿着一件家常白袍,墨黑的长发随意挽起,有几绺飘散在了脸侧,衬着白皙清瘦的脸,越发现得容颜如玉,气质隽新。
苏小莞嘿嘿笑了笑,将食盒放在了他床边,轻轻揭开盖子,小米粥的浓郁香味登时在整个房间内弥散开来。
“你尝尝这个,我是在自己房间内做的,保证干净,绝对不会再让你拉肚子,”
邝云天笑容十分平静,放下书。
“那你盛一碗给我吃。”
虽则苏小莞十分肯定这次的食物洁净无比,不会害他再拉肚子,但邝云天如此镇定如此坦然地肯再次食用,亦让她的心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这样毫无芥蒂的信任,对于久惯了城市人情冷暖的苏小莞来说,恰似一汪柔柔的春水,缓缓注入她干涸的心田。
“你—”苏小莞尚有几分迟疑,“难道你不怕?”
邝云天打断她的话,笑容明亮。
“傻瓜,我的脾胃本就比常人要弱些,上次的事须怪不得你,而且我相信经过上次,你一定会更加注意。”
“再说,我也十分怀念你的手艺。”他从容说出,催道:“你还不快倒,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小莞旷遇知音,心情极是愉悦,动手替他盛了一小碗,殷勤地说道:“那你就快些吃,听说你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她凑近坐在床边,细细搅动碗中仍滚热的小米粥,香甜的粥味,女子身上特有的清新体味,如一只只调皮的小蟹,细细地在邝云天鼻间爬行,痒痒欲酥。
他心中一荡,又很快宁定。
小敏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温馨的场景。
年轻的少爷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在他身旁忙碌不定的苏小莞,苏小莞一边执着调羹吹气,一边往邝云天的口中喂食,两人目光一触,微微一笑又各自低头。
这样的和谐无间,小敏就算是一根针,也觉得自己再也插不进去。
她重重哼了一声,面罩沉霜,提高声音叫道:“苏小莞,你这是在干什么?”
乍闻高音,苏小莞吓得手一抖,半匙粥泼到了邝云天的衣服之上,大惊之下连忙站起,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替邝云天拂拭。
小敏却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把她往外一推,苏小莞被推了个趔趄,一交绊到床边的圆凳之上,眼看就要跌倒,邝云天手一长,已迅捷无伦地托住了她的身子,同时一皱眉,道:“小敏,不要大惊小怪的,我已经没事了。”
小敏眼里含着一汪泪,说道:“二少爷,明明这个丫头是罪魁祸首,你却还是护着她,你的身体怎么能经得起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不管,我明天就告诉老夫人去,让老夫人来治这个丫头的罪。”
小敏搬出老夫人这尊大佛,苏小莞的脸色立刻变了,邝云天闻言沉声道:“小敏,你若是有那个胆子,那也不妨试一试!”
邝云天声音清冷,含着无可抗拒的威严,小敏的眼更红了,泪珠啪啪往下掉,房间的气氛沉窒得令人难受,苏小莞轻轻一挣,挣脱了邝云天抓住她手臂的手,吸一口气,坦然对小敏说道:“敏姐姐,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我确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后果,下次我一定会注意,还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小敏张了张嘴,脸色虽难看,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邝云天这几天饮食不进是事实,而眼前小米粥被他一扫而空也是事实,如今只有苏小莞亲自下厨做的饭,他才有食欲,于情于理,苏小莞的功显然远远大于过。
她已成昨日黄花,这更是不争的事实。
心灰意冷,小敏牢牢地攥着床帐边的络索,指节几乎捏得发白,良久才咬着嘴唇,慢慢说道:“小莞,前日的打赌我已输了给你,按理二少爷的饮食我已经无权再过问,以后就由你来调养二少爷的身体吧,我,我明日就向老夫人请辞,回家相夫教子去,不再踏入正义山庄半步。”
这一招以退为进却也太厉害了些,苏小莞颇有些应付为艰,只得为难地回头去看邝云天,邝云天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你毕竟是嫁了人的人,正义山庄总不能将你长留在此地,以后你若有任何为难之事,只管前来禀告于我,你我主仆一场,能帮你的,我会尽量帮你。”
话说至此,已无半点转圈余地,小敏一怔,惨淡一笑,伏身请了一个安。
“如此就请二少爷保重,小敏这就去了。”
“嗯,小莞,送小敏出去,同时通知帐房,薄赠纹银百两,权为程仪。”邝云天闭了眼,神态已现疲倦。
苏小莞不意事态竟发展到如此境地,她虽为了自身着想,确实有过借机排挤小敏的行为,而小敏也并非宽厚之人,但是此时见她如此凄凉收场,心中仍免不了负疚难过。
送小敏出门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地沉默,平时的咄咄逼人嚣张情绪全体不见,眼底只余怔忡的愁思,最后走到庭院外的竹林之中时,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就算不是为了你,二少爷也早就想赶我走了。”
苏小莞惊愕地抬头看她。
“我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被老夫人指派到他身边,亦存了让他收我做小的念头,二少爷与老夫人向来不睦,但又不能驳了老夫的面子,因此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甚至他明知我的父母将我许给了我家男人,他都不肯伸手救我一救。”
苏小莞想起了闲谈中桂婶提到过她嫁的那个麻子脸男人,遇人不淑,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悲哀,她想劝解,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邝云天之所以会下定决心赶她走,自己也出了小小微劳。
“小莞,你虽然看似大大咧咧,却是个聪明之人,二少爷他有心事,身体又不好,如果你有能力,就尽量试着排解于他吧。”小敏第一次对她露出了诚恳的表情,这算不算是人之将离,其言也善呢。
苏小莞脸红了,她想起了自已对五圣教的承诺,不敢再抬头面对小敏期待的目光。
等小敏收拾了东西离去之后,她才怅然地回头往风竹院走。
穿长廊,踏幽径,视线在凝注到前方马厩的分叉路口时,她的脚步停驻了。
正想回转方向,不意那边姚远已经走了出来,在看到她的刹那,似乎有什么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然后他停住了,客气地唤了一声:“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