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丫同学蒙邝云天御笔亲点,从厨房烧火丫头直接晋升为苏小莞的私家看护,专职照料苏小莞的换药洗沐事宜。
“哎哟,你轻点成不成?我的屁股痛死了!”
王小丫刚刚揭开苏小莞淤血凝结的衬裤,苏小莞就发出一声高分贝的痛呼,脸色苍白地攥紧身下的床单,满头大汗淋漓。
换药是一场折磨人的酷刑,每次都要将好不容易痂结的伤口重新清洗一遍,再涂抹上上好的金创生肌药,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仿佛是把全身每一个零件都拆卸之后,又再一次打乱重新组装。
可恨的是这样的折磨居然一天要经历三次。
她根本就没敢去看自己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屁股,估计也没一块好肉了,死老太婆下手真狠,如果不是邝云天及时赶到的话,恐怕最后也就只能看到她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至今想起行刑的那一刻仍是不寒而粟,凭老太婆当时目光中对她那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深切痛恨,她几乎立刻就能确定,之所以老太婆会对她痛下杀手,并非完全因她与邝云天之间的亲近,也绝不是因为她与姚远误闯了妓院。
这一切都是借口,老太婆最终的目的便是要警告邝云天,而她就是那只不幸被选中的鸡,被迫宰杀给邝云天这只猴子看以示儆慑。
祖孙之间说不清道不白的恩怨纠葛,生生连累得她做了无辜炮灰,差点送掉一条命。
她冤啊,比窦娥还冤。
王小丫同学一边为她换药一边丝丝地倒吸冷气。
“天啊,老夫人这回真是把你往死里整了,早就听说她和二少爷不对盘,但真没想到她会这么公然地对付少爷身边的人,二少爷这回从她手里把你救出来,算是彻底与她翻脸了。”
苏小莞剧痛之余仍不忘八卦,咧着嘴哼哼了几声问道:“对了,二少爷到底是不是老太婆的亲孙子啊,我怎么感觉她的二少爷倒象是一对仇敌!”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王小丫麻利地为她换好药之后,接着便是擦拭她满身的汗水,“我们下人也觉得奇怪呢,老夫人不喜欢夫人那是正常,因为夫人是后来改嫁给我们老爷的,可二位少爷总是老爷亲生的吧,为什么老夫人却又如此不待见呢?”
是啊,为什么呢?苏小莞更觉得奇怪,邝云天的父亲邝修早就向武林公认了邝云天是正义山庄的下任继承人,一直以来对邝云天亦是宠爱有加,邝老夫人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咋地,不然为什么总与自己的孙子过不去呢?
难道真如她所猜想,邝云天不是邝修的亲生儿子,所以老夫人才一直对他衔恨在心。
可是这样的情节也未免太雷人了吧,邝修又不是冤大头,难道还能白白给旁人养孩子,白白将大好基业送与旁人作嫁?
百思不得其解,苏小莞只觉得屁股上又开始火烧火燎地痛将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邝云天在门外叫道:“小莞,我可以进来吗?”
根本来不及穿上衬裤,所幸王小丫反应尚算机灵,急忙抖开一床红绫被,将苏小莞和身子完全遮掩住,这才跑过去开了门。
邝云天走进屋来,屋里煎着药,充斥着很浓烈的药香,他眼神黯了黯,歉意在他眼底悄然流转,低声问道:“今日的药按时喝了吗?还有没有发烧?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一边说一边探上她的脑门,直到确认她体温正常这才吁了一口气。
苏小莞在一旁嘻嘻笑。
“二少爷,如今我也要天天喝药呢,咱们这算不算是有难同当?”
经历了这样可怕的生死线上走一来回,难得的是苏小莞竟仍能保持她天生乐观的品性,得空仍不忘调侃自己一番,邝云天神情怔忡地望着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伸手擦去她满头的汗,叹道:“小莞,你为什么不骂我,也许你骂我一顿,我心中反而舒服许多。”
说一点也不记恨那是假的,刚刚挨打完的那几天,她被疼痛折腾得夜不能寐,彻夜低吟,迷迷糊糊中的确是怨怪过邝云天,可在醒来时看到他衣不解带地守在她的床边,脸色青白得可怕,神色间是浓浓的担忧与自责,熬得整个人都瘦下了一圈,她对他真的是再也气不起来。
尤其是他当时真切地握着她的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小莞,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苏小莞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言辞中充满了懊恼与自责的颓丧情绪,以及眼中那种恐惧到极处的害怕失去。
在那一刻,他的神思仿佛飘到了遥远的他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掌心满是冰凉的汗,紧紧咬着的下唇唇色亦是一片惨白。
苏小莞敏锐地感觉到,他此刻所回想起的往事,必定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能保护身边人的周全,也许就是他心底最深刻的隐痛。
面对这样脆弱易伤的邝云天,她无法再说出任何责备抱怨的话,而且她天生就是个吃软不吃吃硬之人,再大的怒意,只要对方几句好话,她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再说自苏小莞受伤以来,邝云天对她竟是格外地体贴照顾,怕她卧病在床寂寞得难受,从坊间买来了各色传奇话本给她解闷,生怕她的伤势好得不够快,大把大把地给她服下各色珍贵的药材补品,甚至许诺等她伤势好转之后,将自己每天泡澡的浴池也无偿借给她使用。
在他的细心照料之下,苏小莞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而且大概是补得太过了,将她的一张瓜子脸生生补成了苹果脸,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王小丫是个乖觉的丫头,察觉到二人也许有很多话要说,于是轻轻地走出了房门,还顺带随手带上了门,也正是那关门的轻微声响,打断了正在深思中的二人。
邝云天率先回过神来,在苏小莞的身边坐下,端来旁边桌上一碗温热的猪脚汤来喂她。
苏小莞一闻到猪腿汤就想吐,苦着脸问道:“我不喝行不行,这些天喝得太多了,一闻到就反胃。”
邝云天板起脸道:“那怎么行,这是我叫小厨房特意给你熬的,据说以形补形,对你的伤处大有裨益。”
以形补形个鬼,苏小莞猛地摇头,她才不要补成猪大腿。
可邝云天在把她补成猪大腿这件事情上却是异乎寻常地固执,调羹直接送到她唇边,挑眉,一笑,杀伤力十足地对她放电。
“快喝!”
于是苏小莞被动地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邝云天同学,请你不要拿喂猪的标准来对待我,第一,我不是产妇,第二,我不是骨感美人。
邝云天无视她眼神中的抗议,继续进行他的填鸭工作。
成功地将一大碗猪脚汤喂到苏小莞嘴里,瞅见她身子虽然是不利索,脸色却红润很多,邝云天满意地点点头,掖好她的被窝,低声说道:“你先睡会儿,养足精神,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苏小莞点点头。
“要是实在睡不着的话,就看看书吧,但也别看得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苏小莞僵硬地点头。
“对了,这个药你要记得叫小丫帮你涂上。”邝云天脸一红,不自在地从怀中摸出一瓶药,“这是玉蟾生肌膏,可以快些恢复你的伤口。”
苏小莞严重怀疑邝云天有逐步变为唐僧的嫌疑,实在是太唠唠叨叨了。
邝云天前脚一走,苏小莞后脚就拿脚指头勾床头边那只痰盂,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将只痰盂勾到脚之后,她俯下身,用力地拿手指抠向自己的喉咙,开始催吐。
终于将那碗令人深恶痛绝地飘着一层浓厚油花的猪脚汤全部催吐出来,苏小莞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慢慢地擦干嘴边的余沥。
开玩笑,喝了这一碗猪脚汤,她起码又能多长两斤膘肉。
就在这时,房中忽然悄没声响地窜进了一个人来。
苏小莞抬头,微怒。
“你进来时就不能先敲敲门吗?”
来人悠闲地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单手支着下巴,用吊儿郞当的眼神看她。
“啧啧,二少爷对你可真体贴啊!”他的目光从床头边厚厚的一迭传奇话本望去,又扫向她手中的瓷瓶,声音中居然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哈!”苏小莞噗嗤一笑,“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不然你为啥是这么一副被打击到了的表情?”
她本是随口一说,岂料姚远却长叹了一口气,道:“小莞,咱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你待我至少该与旁人有所不同吧,我冒了这么大风险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好心的?”
苏小莞浑身汗毛都炸立了,睁大眼睛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什么时候有了那种关系了?”
姚远顺手拿过桌上的冷茶喝着,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只怕连打扫厕所的老婆子都知道咱俩的关系不同寻常了,只有你呆在这间屋子里,什么都不知道。”
苏小莞如被五雷轰顶,震惊得她风中凌乱,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邝老夫人你个老不死的,这一顿棍子不但伤害了俺纯洁的肉体,更无情地败坏了俺纯洁的名誉啊!
“都怪你。”苏小莞扑过去想揪他,“要不是你乱惹桃花,要不是你趁人之危,我能被老夫人当眼中钉拔了么,你个害人精,居然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
姚远慢慢敛了笑,仿佛想伸手抚摸她的头,却又忍住,踌蹰半晌,指着她的腰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小莞,你露光了!”
苏小莞下身本就只盖了一床红绫被,此刻身子的动作大了一点,被子顺势滑了下去,露出了半边臀部,狰狞可怖的伤痕血痂清晰可见。
苏小莞大惊,连忙扯过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脸上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但仍不忘咬牙斥责他。
“臭流氓,你眼睛往那里看?”
姚远的眼中丝毫没有戏谑之意,只定定地看着她,依稀从他眼中掠过一丝痛楚。
“对不起,小莞,都怪我来晚了!”
“啊!”苏小莞不解他的话意,什么叫他来晚了,就算他及时赶到,以他的身份,能直接与老夫人对抗么?
“算了。”她大度地一挥手,“其实也与你无关,老夫人铁了心要杀我,总得找出一些所谓的理由才是。”
姚远眼中的痛楚变成了隐忍的恨意,握紧了拳头,冷声道:“你放心,旁人欠我们的,我自当一一不少地尽数讨回来。”
“哈哈,你别说大话了,你是什么身份,老夫人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你。”苏小莞大笑,顺手拍了拍他的肩,“姚远,你还是安分些吧,二少爷已经表明了态度要追究这件事,老夫人暂时不会对我再下手,我以后尽量避着她就是。”
姚远捉住了她这只拍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合在掌心,问道:“那天,你痛不痛?”
这样温柔细致的姚远,实实雷出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小莞不自然地笑了笑,扔给他一个大白眼:“又不是你被打得屁股开花,你当然领会不到我的痛。”
姚远不答话,淡淡一笑,其实他也会痛,不过他痛的是心,而这些,她并不知道。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在她昏迷发烧的那段期间,他无数次地潜进房间来看过她。
看到她因剧痛而**,发烧而呓语,整个人病得混混沌沌时,他的心犹如被烈油反复煎熬,疼惜与悔恨,烧成一把熊熊大火,日夜折磨着他的神智。
这是第二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她面前受苦。
以前,他是懵懂不知,如今,却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