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唐小芷提醒，林四确实没能察觉到月洛宁在华素素这件事上面扮演了何种角色。
毕竟在他看来，在这件事上，月洛宁是个受害者。
华素素的所作所为被人误会为是自己的意思，最终外来大臣因此结合了起来，最终成了月洛宁的心腹之患。
华素素的话，甚至比她这个月王的话还要有用。身为月王，她当然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而除此之外，以月洛宁的立场来看，她必然也不愿意看到王室颜面被华素素扯落不是么？
林四原本以为月洛宁之所以容忍华素素，是因为曾经的姐妹情分，所以她才一点点的让步。以至于最后，让出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得到唐小芷这特别的提醒之后，林四才终于看出了问题。
如果月洛宁真的还顾念着姐妹情分，那她应该早早就拉住华素素，避免她一步步深陷才对。难道她会看不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王宫和弦城，可以说是月洛宁的地盘，华素素的一举一动其实根本就瞒不过她。
也就是说，她其实一直在背后静静看着华素素一点点堕落。
华素素要当御令，她就允了？华素素看上的人，她就要提拔？
月洛宁这女人身份确实给她带来了一些不利，但她还没有软弱到那个地步。
其实在外来臣子们势力微弱之时，她一开始是可以拒绝华素素的，可以不提拔那些人的不是么？尤其那时候本土臣子还强烈反对提拔什么文康王文瑞王世子……
外面那些臣子都以为是自己让月洛宁提拔的，但林四很清楚，自己完全就是毫不知情。也就是说，这其实是月洛宁刻意为之。
没有她一开始的提议和提拔，根本就没有今天外来臣子崛起的时候。
她故意点起了这把火，刻意纵容乃至诱导着华素素一点点走向疯狂……
华素素其实根本就无法威胁到她不是吗？别人觉得华素素背后有自己毫无保留的支持，觉得她是自己安插在月洛宁身边的‘监军’，但其实不是。
这一点，月洛宁本人不可能不清楚。
也就是说，她一开始其实就可以强硬的约束华素素，即便自己知道，也不会怪她。因为自己知道她那样做是对的，华素素才是荒唐错误的。
就算退一万步，她怕自己会多想，那她也可以将华素素的所作所为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让自己亲自来管束华素素。
但她还是没有，整整两年，她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一直就这样将自己蒙在鼓里。
将华素素的堕落说成是她的过错，那当然不对，毕竟那些事都是华素素自己做出来的，并没有人逼她。
但月洛宁，却也还是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就像是华素素蒙着眼睛向悬崖前行走，月洛宁故意示弱和让步，就等于是一直在身边暗示她，可以，你可以继续往前走，没事，没有危险……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尽管月洛宁在林四心目中显得有些神秘，但这样将她当成对手一样猜测推敲，还是第一次。
相对于外人，他这个亲弟弟对月洛宁的了解要深得多，他清楚月洛宁的可怕之处。她是个为了目的，不在乎任何手段的人。
她的狠，完全就不逊于他们的父王月山，甚至犹有过之。如果她是个男子，能镇住群臣的话，林四甚至怀疑她会成为一个暴君。
但另一方面，她的隐忍能力也是强得出奇。这一点，只看她现在在朝堂上的表现就知道，完全是任由那些大臣蹬鼻子上脸却毫无反应。
她这种人，不太可能会为了仅仅出口气，就故意害华素素，故意毁掉她。
原因很简单，这种目标对她而言太小，太儿戏了。根本不值得她认真，不值得她出力。她所图的，必然是更大的目标。
为了那更大的目标，就连华素素将野男人带进宫这种事，她都忍了。
那她究竟要什么？
林四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他和月洛宁是不同的人，他着实没办法将自己代入月洛宁的立场去思考，因为月洛宁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可能想都想不到。
他只觉得有些悲哀和不忿，自己是她的亲弟弟，她要做什么，难道不能和自己商量吗？偏偏还要瞒着自己？
他枕边的唐小芷也同样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和不解之中，她同样也猜不出月洛宁的用意。
没错她很聪明，也擅长处理政务。但善于政务，不代表擅长权术。
“乾蓝青川南齐三国大臣崛起，然后成为一个党羽，成为她自己都难以驾驭的力量，难道就是她想看到的？她能得到什么呀？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偏偏这还都是她故意促成的……”
眉头紧锁的她不自觉的自言自语起来，她知道倒果为因，将现在月洛宁得到的局面，当成她当初的动机。然而月洛宁这动机，她着实理解不了。
然而她这句话一出口，林四却猛然惊呼起来：“我想到了，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唐小芷连忙问道：“是什么？”
“她这简直是在玩火啊，她疯了吗？”
“哎呀，你快说嘛……”
“当年姐姐教导过我为政之道，这你应该知道的。”
“嗯嗯。”
“我记得她当时说过一句话。”林四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什么话？”
“她说……臣子们内斗并非什么坏事，如果团结起来了反而不好。”
“啊？为什么？”
“她说如果都团结起来了，那他们对付的可能就是国王了。让他们互相内斗，反而更有利于统治……”
“你是说，她故意以素姐为幌子，来扶持外来大臣，然后让外来大臣和本土臣子相互争斗，而她则是置身事外，故意让他们互相消耗？”
“正是如此，本土大臣本来没有什么对手，但她却一手塑造出了一股新的力量。如果用她自己的名义来提拔外来大臣，很难得到通过的。反而用素姐和我的名义来提拔，本土臣子才不会太过反对，也不会对她有戒心。
因为这个原因，她故意让素姐成了权倾一时的人物，就是让她给外来臣子撑腰，这样外来臣子才能和本土大臣抗衡。”
“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外来大臣们也不会按照她的意思来啊，本土臣子，也不至于都是她的对手啊！”这个解释，让唐小芷感到很荒唐。
“你没上过朝，你不清楚。当初那税赋改革时就是如此，如果不是我在，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反对之声。她很难得到月国这些元老大臣的支持，而她因为那女人的身份，又很难斗得过他们。甚至很多本土臣子至今还希望她退位下来，让我上去。
所以最终她决定再扶一派起来，给本土大臣增加新的敌人，吸引他们的火力。她不需要外来臣子支持她，只要他们之间肆意争斗，不再一面倒的对付她这个月王就行。两派斗得不亦乐乎，最后便宜的只会是她……”
到了这一步，林四已经彻底明了。
月洛宁还说过另一句话不是么？臣子的错，国王和监察部门或许发现不了，但他的政敌却会不遗余力的去查……
结合这段时间上朝时的所见所闻，这是何其相似啊？
两派大臣互相攻讦，根本不需要她去查什么，也不需要她去发难，他们互相就将罪责和丑闻全都抖了出来。
而她要做的，只是挑那些自己想要‘干掉’的人，然后顺应朝臣的意思惩治掉……
“这样未免太危险了，万一两派大臣联起手来，她这个国王就更难坐下去了。”唐小芷只觉得真是大开眼界了，她现在对月洛宁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种手段，不是林四提醒，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需要足够巧妙的手腕，还要足够强大的气魄，最后……还要会忍。
换作其他国君处于她那种局面，恐怕早就和朝臣撕破脸，明对明的对着干了。而那样做，最终是很难得到好结果的。
“他们联合不起来的，有些矛盾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外来臣子和本土臣子，天然就存在着尖锐矛盾，联合的话，只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更何况她现在很小心，根本就没有大肆对这些大臣开刀，只是用一副傀儡的姿态顺应着大家的意思……”
“然后时间一长，两派大臣会慢慢两败俱伤？可是打压下去了旧人，提拔起来的新人也不一定就都是她的人啊。”
“新人是不是她的人，我也不确定，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后手。但如果我猜得没错，中立派的大臣，恐怕就是投向她的人，甚至两派之中都有暗中投向她的人……”
“她这样，朝廷会混乱很长时间啊，这样不是拿黎民百姓开玩笑么？”
“对她来说，能将朝廷整肃得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或许才是最重要的。”林四也是皱眉不已，他直觉感到月洛宁这样玩弄权术不太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忽然摇了摇头：“不，其实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大半了。”
“什么目的？”
“从前她的政令很难得到推行，因为本土大臣会抱成团抗拒她。但现在，本土臣子反对的，外来臣子反而很可能会故意支持，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让政敌无法得逞……反之外来臣子不愿意的，本土臣子也可能会支持。她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让自己的意思变得更加容易被贯彻下去了……”
唐小芷不禁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两派争斗，反而两边都需要她来做个仲裁，甚至是争取她这位国君的立场？但实际上，他们变相听了她的话？”
“似乎，是这样的……”
林四自己也为这个推测感到匪夷所思，然而回想起这十多天上朝时的情景，月洛宁的话现在确实不会是一面倒的抗拒和反对了，好几次她的意见都会有一大群莫名其妙的支持者。
在她这种手腕的运作下，当初废止的税赋改革，其实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重新再度推行了下去。而这一次，比前一次要顺利得多。
原因很简单，她利用外来臣子‘监察’着本土大臣，令得那些人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大肆贪污舞弊了……
从前外来臣子势弱，根本撼动不了本土大臣，但现在他们却可以做到这件事了，本土大臣不得不防备这些时刻想着要搜集罪证攻讦自己的‘公主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