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医生早上从自己的帐篷里走出来, 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女儿和颜医师在给大家烧水的样子。早餐的馒头包子是牧民扎格带给他们的,颜辞和涂袄袄只需要用奶锅烧开水,面点搁在蒸笼上, 稍微蒸一蒸就能吃。
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着涂袄袄和颜辞站在一起好像比平常哪个时候都顺眼, 而且两个人看起来好像更加熟悉了。
但感觉到底是感觉, 没一会儿, 陶医生便把这事儿忘在了身后。今天他们会徒步一整天前往碎海沟的漫天坪, 运动量将达到这几天累加的巅峰,比较看来,在徒步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怎么看都更重要。
为了减缓或避免众人高原反应的可能, 四个人的早饭都吃得很清淡。吃完早饭之后,大家各自整理了自己的背包。
这一天将要行进的徒步旅程, 来回接近20公里, 几乎将一整条碎海沟顺时针走遍, 这种情况下,简装前行必然极为重要。涂袄袄将随身包裹的衣物全部撤出, 只留下必须会用到的野外生存工具:水、药品、补充热量的甜食、自热米饭、指南针、地图,手电,墨镜、围巾…
七点整结完毕之后,一家人便开始攀爬起碎海沟的漫天坪。
徒步靠脚,也靠环境, 更靠这个人的意志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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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代的发展, 无论城市规模大小, 当今几乎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奠基在死物之上。人类习惯了吵杂的街道市区, 习惯了施工器械不停“嗡嗡嗡嗡”的机械声响, 习惯了不觉间就挺起的钢筋混凝土高楼,更习惯了所有按部就班通过人类意愿而“喷薄而出”的产物。
可这里不同, 应该说,自然不同。
沿路走来,所有的草甸、水滩甚至那些参天的古木、嶙峋的乱石,所有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生命和存活方式。它们不会按照任何人的意志去改变自己的轨迹,也不会屈服自己去成为别人的产物,它们所愿意的,就是在自己的自然界里,以最放肆最自由的姿态成长为最好的自己。
那些草甸水滩,那些古木乱石,那些遥远而不可即却又尽在眼底的山脉…它们听到的是来自谷底的风响,来自雨雪的细碎,甚至是寒霜夜里星星从天空落在枝叶上的声音…
“这就是生命力,带着天然的威慑力和让人无法不臣服的壮阔…”
从羊草甸的月亮谷出发,涂袄袄一行人沿着漫天坪雪山的垭口往山顶上攀爬。从羊草甸到漫天坪,海拔仅仅升高了五百米,可这仅仅五百米的落差,在高原上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几乎每五步就要歇上一歇的行程绝对是自然对人类的考验。
涂爸爸看起来格外兴奋,因为冬季的九姑娘山于他而言更是一次全新的旅程。涂爸爸手中的相机不停地工作,有时是拍摄下四千米海拔上的壮景,有时却是对家人眷恋的记忆。
漫天坪登顶的道路已被原住民点缀地极为鲜艳,五颜六色的矩形彩旗沿着山路上的防护绳重重叠叠织起来,偶然间,在那些彩旗中还会发现几面带有独特纹样的彩旗。
涂袄袄不识得这些文字,但从绣线的精致程度来说,这绝对是非常重要的内容:“爸,你认识这些文字吗?”
“愿神明保佑这片大山和她的子民。”涂爸爸认得这些文字,“这是当地原住民的文字语言,我曾经来搜集素材的时候和他们聊过这些彩旗上的内容。”
“用绣线把当地语言织在彩旗上,这是当地原住民祈求神明护卫的一种祈愿方式,这种方式已经流传了近三十年了。”说着,涂爸爸翻出了一些手写的彩旗,“像这些用笔写的,估计就是一般游客的跟风”
前往漫天坪山顶的小道并不十分崎岖,每走几十分钟就能看见一些原住民的家宅,沿路也有很多吃草的牦牛和马,这在让人感叹前途茫茫的同时也心生安稳。
从羊草甸往漫天坪攀爬的有效路径是从西往东顺时针,可上山的路途却不如下山的精彩,直到攀上漫天坪的顶峰,自然才让人见识到了她的鬼斧神工。
当一行人终于驻步于山顶的时候,眼底的一切,波澜壮阔。
走在漫天坪的山岭之上,西北面是九姑娘的另外两条长沟,正前方则是由雪山环绕的碧蓝色巨大海子——七色海。
山顶的风很大,阳光也很热烈,涂袄袄裹紧了自己的防风装备,伸手摘下了墨镜。七色海在阳光折射下呈现出不同颜色,或蓝或绿,奶白色的残雪将七色海紧紧圈住,那股由心灵深处激荡起来的震撼让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太美了,老涂,这次的目的地没选错。”满眼都是蓝得透亮的海子,让涂妈也情不自禁地赞美起来。而涂爸爸也禁不住用相机一次又一次记录下这样的景致。
颜辞趁着家长们失神的时候偷偷走近了涂袄袄身边,悄悄地蹲下身和涂袄袄齐平,他紧紧攥着涂袄袄的一只手,温热的力量互相传递。
“很美。”反手把颜辞握了握紧,涂袄袄才笑着说了那么一句话。
山顶的风大,被风吹得微乱的围巾已经散落下来,涂袄袄不长不短的头发被吹得异常凌乱。
颜辞把她额前耳边的碎发撩在耳后,细心地打理着,在漫天坪的顶峰,在涂袄袄的额前印下了亲吻,极具信仰的亲吻。
※
四人在山顶上停留了整个中午,简单地用自热米饭充饥,修整之后便从东边的山路一路向下。
漫天坪雪山下山的东路比上山的西路要丰富极多,大大小小数十个海子错落在这些雪山之间,一时间不由得耽误了一些下山的脚程。
临近太阳下山,在地图上显示距离羊草甸还有近五公里路程的时候,因为过度疲劳,涂妈又显现了一点儿高原反应,十分担心的涂爸爸顿时便有些焦急,情急中借了过路住民唯一多出来的一匹马,想要尽快把涂妈送回营地休息。
涂爸爸牵过牧民的马匹,安抚之后便上了马背:“颜辞,我先送你陶阿姨回去休息,你们两个人不要着急,尽早赶回营地,路上一定小心,千万不要迷路,拜托,好好照顾袄袄。”
“涂叔叔,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此时的颜辞格外认真。
双方点头示意过后,涂爸爸便驾马而去。涂袄袄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让自己乐观,高原反应处处有,不用太在意。
颜辞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脱了手套便低头轻轻捧起她的脸蛋:“一切都很好,会没事的。”
颜辞的安慰出乎意料管用,只一会儿便把涂袄袄心里的不安感压了下去。
没了涂爸涂妈,两个人便一点也不用害羞,五公里的路程也完成得异常迅速,但始终有冬季时节的影响,在两人还没有完全回到羊草甸的时候,天就已经擦了黑。
漫天坪的下山东路和羊草甸仅仅相连,这之间几乎没有岔口,心情异常好的涂袄袄蹦蹦跳跳地往前跑,时不时朝落在后面的颜辞招手,大概还有近十五分钟左右路程的时候,再度抬头的颜辞却突然发现视线里没了涂袄袄的身影。
慌乱!惊惧!所有让他喘不上气的情绪一下子涌现出来。他飞快地朝前赶,视野里所有东西都被一一筛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尽是缠结的杂乱。
不能没有涂袄袄。
终于,前方的草甸,躺着他虚弱的小断腿。
“颜医师,我,我难受。”刚才她跑跳的时候就有些微微的气喘,脸色也有些不明地苍白。
原本她只是以为运动太过剧烈,直到不适感强烈出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有了点儿高原反应。智商一下子赶上来的涂袄袄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情况,但这时候她已经很难再大声呼救,只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吃了药,摇摇欲坠地站在草甸上等颜辞过来,只不过还是撑不住倒下了。
“袄袄,我在这儿。”赶过来的颜辞声音极为干涩,就连嘴唇也都担心地苍白,他把涂袄袄护在怀里,心跳宛如擂鼓。
还好,还好。
一向温和的颜辞,此刻的表情尽是冷冽,虽然他的语气还好,但表情仿佛寒冰一样能将人冷冻。
深知自己惹了事儿的涂袄袄不敢多闹,小爪子溜过去轻轻挠了挠颜辞的手背,发现对方紧皱的眉头有些舒缓的时候再轻轻把手扒拉了过来。用自己的两只手抱着贴在脸上,时不时地亲一下,乖得像猫一样。
颜辞就算再大的气劲也被涂袄袄给抵没了。
休息够了之后,颜辞把涂袄袄背在了背上,慢慢朝着营地帐篷的方向走过去,虽然还隔得有点儿远,但篝火的火光他还是能看见。
涂袄袄安安稳稳地趴在颜辞背上,手里拿着手电照路,整个人和颜辞挨得极紧。
“千万别再这么折腾了,行吗?再多一次,哪怕一次,我都不一定受得住了。”颜辞转头和她说话,话音里竟也带着委屈。
“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可乖。”涂袄袄软软糯糯的歉意靠着颜辞的耳朵,随后又开启了哄男朋友的碎碎念模式,在这样的安慰里,颜辞也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