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是独自出宫的,没有侍从、没有马车,一个人拧着个包袱安静地离开皇宫。
她刚走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看着高高的宫门,感觉很奇妙,这三年来她暗自出宫无数次却从未走过正门,看着面色严肃的守门禁军,相思低头一笑,然后回头继续往前走。
昨日,她平安地回到冷宫,何莲抱着她哭了好久。待何莲哭够了、冷静了,她让何莲出去查探消息,何莲回来时说阎墨赟还在生气,当时她便知道第二天她离宫去慈恩寺,阎墨赟肯定不会派人送她。她索性让何莲收拾个包袱,一大早独自离去,省得叫阎墨赟看到更生气。
高高的城墙上,阎墨赟冷着脸看着相思渐行渐远的背影,沈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陛下,需要属下派人跟着昭仪娘娘吗?”
阎墨赟微微一愣,然后摆摆手说:“不用。”
沈光看着阎墨赟的侧脸,他微微低下头,“可是现在知道有人要害昭仪娘娘,就这样让娘娘独自去慈恩寺,会不会让匪徒有机可趁?”
听到沈光的问题,阎墨赟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沈光,“可让她待在宫中,你能第一时间查出是谁加害相昭仪吗?”
沈光被阎墨赟问住了,他看着阎墨赟摇头说:“不能。”
听着沈光没有底气的应答,阎墨赟的视线再次看向相思远去的背影,从皇城到慈恩寺有很长一段距离,他故意让她自己去,就是为让藏于暗处的人有所行动。想到这样可能会让相思受伤,阎墨赟轻轻地闭上眼,“沈光,今日暂不要打草惊蛇,明日一早你再派人暗中监视相昭仪。”
沈光闻言立即应道:“是,陛下。”
在阎墨赟要转身时,突然有匹黑色骏马停在相思身边,他停顿了下,待看清马背上的人后,他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沈光往那儿一看,是危天临,他想起来昨日危天临找出害死余倩的行凶者,并立即将两人处死以作警示,虽说未能揪出背后真凶,但危天临昨日的行径确实给后宫很大的震慑,而要害相思的人也会更加谨慎,难怪阎墨赟会默许相思离宫去慈恩寺待一段时间。
看着危天临护送相思远去的身影,沈光不禁想着,危将军跟相昭仪很熟吗?为何皇上见到两人在一块儿会更生气?
相思看到骑黑色骏马朝皇城而来的危天临时有些诧异,让她更惊讶的是危天临骏马在她身边停住了,她抬头看着阎墨赟,“危将军,在这里遇到你,真是意外。”
危天临眉头微皱地看着相思,过了会儿他开口问道:“昭仪娘娘独自出宫?”
相思示意了下手中包袱,“你看我这打扮像带了侍从吗?”
危天临闻言面色一沉,对相思说:“微臣护送昭仪娘娘去慈恩寺。”
相思听到这话立即拒绝道:“危将军莫要让皇上久等,相思可以自己去慈恩寺的。”
马背上的危天临严肃地看着相思,他也不退让,“不可,此去路程艰险,还请昭仪娘娘莫再拒绝。”
看着一脸正义凛然的危天临,相思有点迷
糊了,面前的危天临看着同三年前并无多大差别,可为何昨日他会做出违背他本性的事?
危天临将相思的不回应当做默认,“既然昭仪娘娘没再拒绝,微臣先护送昭仪娘娘去慈恩寺,再来跟皇上请罪。”
原本危天临还要将相思抱上马背,被相思以身份有别拒绝了,最后危天临将爱马让给相思,自己牵马走路。
慈恩寺是皇家庙宇,虽然离皇宫有些距离,却没远在天边,而且一路过去均有禁军巡逻,所以阎墨赟会放心让相思自己去慈恩寺。
当他们来到慈恩寺时,已有僧侣在大门口等候,危天临扶相思下马,相思抬头看着慈恩寺的牌匾,慈恩寺是越歌城最气派的庙宇,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这时一名法号晋严的大师上前迎接相思,“贫僧法号晋严,拜见昭仪娘娘、危大将军。”
相思面带微笑,双手合十颌首道:“大师不必多礼。”
“昭仪娘娘,微臣先告辞了。”危天临的任务已经结束,准备原路返回。
相思转头看着已骑到马背的危天临,道:“多谢危将军。”
然后相思跟晋严大师进了慈恩寺,这是相思第二次到慈恩寺,第一次是三年前她入宫前,她被送到慈恩寺斋戒三日,当时慈恩寺住持晋缘大师是第一个看出她不是傻相思的人,并笑言她有慧根,若是能放下凡尘杂念,日后定有大作为。当时她只是低头微笑,没有回答晋缘大师。三年过去了,不知道晋缘大师会跟她再说些什么。
走进大雄宝殿,晋缘住持手捻佛珠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他眼带笑意地看着相思,“昭仪娘娘,别来无恙。”
相思看着晋缘住持,回道:“大师三年来也安好?”
说话间,相思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晋缘住持看着相思,待相思睁眼时,他隐去眼中笑意,“昭仪娘娘,请随贫僧到缘香阁一聚。”
“好。”相思应下后,与晋严大师告别,随晋缘主持往缘香阁去。
缘香阁与三年前并无任何不同,若真要说不同,只能说在座两人已与三年前有何不同。晋缘住持给相思倒了杯香茗,那弥勒佛般的面庞庄重慈祥,隐约间又透着一丝寒意,他看着相思小抿一口茶,才开腔问道:“昭仪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贫僧跟娘娘说过的话?”
相思将茶杯放下,抬头看着晋缘住持,她勾着嘴角应道:“自然记得。”
晋缘住持微微低下头,问道:“三年过去了,贫僧想再问昭仪娘娘一次,果真放不下尘缘旧事?”
相思闻言,她的手轻轻放在胸口,“大师您曾劝我放下尘缘方能立地成佛,佛祖拈花一笑悟成大道,可相思只是个红尘中的俗人,也不曾想过要成佛。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的选择永远不会改变。”
晋缘住持听到相思的回答,他闭目捻珠,低声念道:“皆是孽缘。”
相思看着晋缘住持,她轻摇着头驳道:“大师非世俗人,是不会懂我留尘世的原因。孽缘与否皆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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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晋缘住持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相思,他也摇头,“参不透其中奥秘的人是昭仪娘娘啊!”说完,晋缘住持站起身,“娘娘,贫僧已派人将您三年前住过的雅居清扫了,希望您能再好好考虑考虑贫僧的话。”
“有劳大师了。”相思颌首应道。
晋缘住持开门后有个沙弥进来,他对陌生的相思很是好奇,却不敢乱动,他给相思引路,到了雅居,沙弥笑嘻嘻地对相思说:“昭仪娘娘,您若有事喊我一声便可。”
相思见这沙弥看着可爱,她面带微笑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
沙弥有模有样地应道:“贫僧法号易宣。”
“易宣?”相思重复了句,“好,我记住了。”
“昭仪娘娘好好休息,有事就喊贫僧。”
沙弥离开后,相思转头看着小小厅堂上拈花一笑的佛像,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佛珠,跪在佛像前默念,为逝去的余倩祈福。
自从余倩出了意外,现在只要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余倩那满是笑容的小脸,可惜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的脚全无知觉了,她想叫易宣小和尚进来,稍微挣扎了下,她整个人无力地栽到地上,躺在冰冷的地板呆一小会儿,相思顿时觉得浑身发冷,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三年前的大雪,当时她已经快被冻僵了,浑身不能动弹的感觉糟糕透了。
待缓过来相思抬头看着面前的佛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佛祖啊佛祖,你是不是也觉得现在的我很可笑?”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沙弥的声音,“昭仪娘娘,贫僧给您送晚膳了。”
“来了。”相思应了声,从地上爬起来,她将手中念珠放回桌上,开门走了出去。
沙弥端着斋饭冲着相思笑了笑,“昭仪娘娘,请用膳。”
相思坐下后,沙弥赶紧将屋内的灯点燃,“昭仪娘娘,对不起,我刚刚忘记时辰了,所以来晚了。娘娘不会怪我吧?”
相思轻摇着头说:“不会。”
“娘娘,易宣先告退了。”沙弥双手合十向相思鞠了个躬,便离开了。
孤灯、念珠、斋饭,这是相思在慈恩寺的第一天,安静倒是很安静,晋缘住持的那席话老让她是想起三年前的事,那些糟糕透顶的事。
如果她没有复活,没有变成相家三千金,那么现在她会投胎到哪户人家?会不会还记得过去,有没有可能再见阎墨赟?可不论她如何去假设,都是虚幻,惟眼前是真。
相思看着面前的斋饭陷入沉思,她不是没食欲,而是完全不想吃东西。
夜渐渐深了,易宣小和尚送来的斋饭放凉了,相思跪在佛像前捻珠默念,在心里一遍遍地为余倩祈福,忽然她念着念着,脑海里浮现阎墨赟那张冰冷的俊脸,那是她真正放不下的人。
晋缘大师,你要我放下尘缘,可我如何才能放下呢?我不正是为了他回来的吗?想着,相思晃了神,未见烛光中突然浮的一道狰狞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