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景越见到了传说中的客人,他居然都认识。
太初院的二先生和院中圣手李长老。
从景越的视角看去,这两位比头发黑白相见的师祖都要老上许多。
某种意义上说,姜师祖确实是一个逆着时光伟力前行的人。
三位老人之前谈了什么,景越并不清楚,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偷听的人。
可他知晓师祖今日兴致不错, 竟喝了酒,里面时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
景越照例来到了药田里,忙活了一阵儿。
一阵山风吹来,药田里的各色药苗摇晃着。
景越站在那里,忽然不动了。
他看着那些之前生长得很茂盛,如今却荒芜的药田, 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的, 这些药材被收走之后,师祖就没有再种的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不再需要了。
这个时候,二先生和李长老已从那处竹舍里走了出来。
在回去的路上,李长老看了景越一眼,景越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
这一刻,景越一切都明白了。
他明白昨日的那莫名其妙的不安来自哪儿了。
往日的点点细节都在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在来这里前,师姐陈如雪就说过“姜师祖很老了。”,来了之后,他明明刚和师祖熟悉了一点, 吃了对方一顿蛋炒饭,对方却忽然加大了考核的力度, 如果那次他没有完成毒理考验,就必须离开这里。
他当时以为那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其实其实某种意义上,也是师祖的最后一次机会。
师祖最后一次找传人的机会。
因为他没有时间了, 所在才会急着让自己学会五行之法,也是因为没有时间了,所以他才会要自己心无旁骛, 别想着修复阵法这种事。
一时间,景越有些难过。
景越走到了那间竹舍里,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师祖坐在那里,看了景越一眼,说道:“你知道了。”
景越“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埋头收拾。
“不用难过,我至少还能活到你把寒毒完全清掉的那一天。”姜师祖坐在那里,喝了一口茶,喃喃说道。
景越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永远没有把寒毒清掉的一天。”
“蠢货,老夫活了这么久了,你是我教出来的,自然要比我活得更久才是。”
“滚出去好好把毒除干净,不然你怎么赢得了我。”
景越无言,收拾好了碗筷,静静行了一礼,往外走去。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景越的心里也在下雨。
相较于众生, 师祖无疑是最为长寿的存在, 可当他真的要面对这一天时,却忍不住难过。
名义上说,这确实是他的第一个师父,改变了他悲惨命运,从寒毒的泥潭中拯救了他的师父。
老实说,他和师祖熟悉起来不过这半月时间,也是这段时间,他才改口称其为“老师”。
师祖什么都没说,可他清楚对方是认可这个叫法。
他就是对方的徒弟。
师徒之情的深浅永远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是那份真挚。
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清不掉这身寒毒,希望时光的伟力永远不会降落在这位老人身上。
“快到谷雨了吧?”景越伸手摸了摸雨线,喃喃说道。
谷雨,天落细雨,青玉山一片烟雨朦胧景象。
大小姐身着一身合体的白色劲装,头发系成了一个单马尾,站在烟雨之中。
她的周围有不少师兄师姐,可一眼看去,人们依旧会很容易注意到她。
不得不承认,即便在这年轻弟子辈出的藏雨宫内,她的外在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这段时日,性格孤僻的慕清浅多了不少流言,有人说她可能有癔症,独来独往去自言自语,有人说她假孤高,尤其是她养着一只羊的传闻,更是成为了不少同门的笑谈。
女人是善妒的,即便修行者也是。
其中大部分流言蜚语,皆是门中师姐传出来的。
得知这位养羊的怪癖师妹要来参加“谷雨试”后,众人自然是充满了不解,以及看轻。
“谷雨试”并不是刚入门的年轻弟子能轻易涉足的存在,这么多年来,能在入门未满一年,就在谷雨试中绽放光芒的唯有“小宫主”慕轻霜一人而已。
而其余跃跃欲试的年轻弟子,通常结果都挺惨。
怎么说,谷雨试并不是擂台式的公平对垒,刚入门的弟子有的在修行上确实是天才,境界可能已经与师兄师姐看齐,可实战经验却不足。
藏雨宫一向善于培养弟子实战能力,门中上下狠绝凌厉早已是他们的一面招牌。
而实战能力相对稚嫩的新晋弟子,遇到相对老鸟的师兄师姐,自然是被碾压。
所以这位性格孤僻的漂亮师妹来参加谷雨试,很意外。
同时联想到她自言自语,有癔症的传闻,又不太意外了。
有位同门师姐甚至刻薄道:“沐清浅,她是不是平时听错了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姓慕,是慕师姐吗?”
高台之上,小宫主慕轻霜正和五大殿主坐在一起,而最前方则是一身红衣的宫主连青莲,而她的旁边,则是一身青衣的宁月凝。
坐在这里,可以俯瞰下方那处水溶洞。
这处水溶洞夺天地之造化,位于这青玉山的绿湖水中,布满了大大小小许多窟窿。
人走入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跟迷宫似的,而站在高处的人恰好又能俯瞰一切。
通常意义上,谷雨试只有两关,第一关就是谁先找到洞中的标志,率先穿过这水溶洞就算赢。
这一关会淘汰一半的试炼者。
大小姐慕清浅站在那里,轻轻吐纳着。
她依旧忍不住紧张。
她向来不喜欢争输赢,也不习惯这种要拼胜负,要淘汰人的试炼。
可是她内心同时又很坚决,那就是一定要赢,至少不能被淘汰。
因为她一定要成为真传弟子,这样才能打探到阿断的消息。
慕轻霜俯视着人群中自己的那位姐姐,眼中带着一抹极浅的嘲弄意味。
这是要向我证明自己吗?
我愚蠢软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