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钢琴比赛前两天,在琴房练琴的时候,我忽然又接到了方唯一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我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
方唯一说:“约个时间,今天晚上有时间没?”
我连忙摇头,摇了头才发现他看不见,就说:“没有。”
方唯一冷笑了一声:“今天晚上没有,那就明天晚上,出来一趟,不远,知道北关的购物广场么?别给我推到后天,我知道你后天比赛。”
我只能逼着自己“嗯”出一声。
方唯一继续说:“到那儿有人带着你过来。别想着不过来或其他什么,正宇的耐性可没我那么好。”
挂断电话,我愣了很长时间,然后回神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拿着手机去拨电话号码。
等我把电话号码拨通了之后,才猛然意识到,我拨通的这个手机号是三年前,陆景重的手机号。
我已经换了两个手机。很多原本手机里存的手机号早就丢掉了,原来阳城的手机号也换掉了,用的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配的电话卡。
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个瞬间就拨通了陆景重原来的手机号呢?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好想要直接蹦出胸腔一样,耳边是话筒里传来的不紧不慢的“滴滴滴”声,一边是我自己心脏如同擂鼓的声音。呆史共扛。
已经过了三年,我以为这个号码早已经废掉了,但是竟然还……
忽然,一声短暂的电流声,话筒里的滴声随之消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喂……”
我握着手机的左手有一点抖,就用右手托着左手手肘。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我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一声轻笑是什么意思,电话就挂断了。
我觉得自己嘴唇上被咬出了血,以免别人看见了询问,就把手指握成了拳头放在齿间。直到手背被牙齿咬出齿痕了才慢慢地松口。
抬头看着练琴房的天花板,我忽然觉得想笑。
我不知道对陆景重现在的这种感觉,还算不算的上是喜欢,还是爱,还是恨,总之我觉得自己已经理智了一些,最起码我没有像三年前陆景重离开的时候,为了忍住哭声,自己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烂掉。
我问过自己很多次,我甘心么?
脑子里总是有两股力在撕扯着,一股叫嚣着:快投降吧,你跟他又不是一个世界里的。另外一股反作用力吵嚷:不甘心,凭什么他就能成为王者,而你就只配烂在泥里?!你要反击!
门外一阵脚步声走近,我急忙站起来,抹了一把嘴唇,手背上一片嫣红,赶紧就从包里抽出来一张纸巾来擦了嘴唇上的血。
推门进来的是谢准佳,后面还跟着导师。
“谢谢老师了,我爸还说担心我没人指导呢,,都说要……”
谢准佳看见我的一瞬间就住了嘴,眼光向导师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导师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略微尴尬。
我前几天因为钢琴比赛曲目的事情,去找过老师,因为钢琴的问题,我总不能每天都去李峥科家里练习,路上就要花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不说,李峥科的妈妈对我的态度实在是让我觉得受之不恭,我这人就是有点这种贱毛病,人家对我好了,我接受不了,怕欠人情,人家对我不好了,我倒是心安理得了,不会觉得心里有愧。
温温曾经说我这就是受虐体质,我当时一笑,说:“我这人就享不了福。”
然后我就去找了导师,第一方面是想让她为我点拨一下,第二方面也是想要用在学校高级教室里唯一的一架一级演奏型钢琴。
可是导师却以最近忙推脱了,借口不是不令人信服,只不过从小到大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还不懂点人情世故就太傻了。
现在,不管导师是不是尴尬,我是一点尴尬都不能有,于是,我绽开一个还算是看得过去的笑,打招呼:“老师好。”
导师点了点头。
谢准佳脸上有一点微妙的表情,然后笑着问我:“你还在练琴么?老师,要不然咱们……”
我拎起包:“没有,我已经练好了,老师再见。”
就算是谢准佳和导师这个时候不出现,我也要离开的。
不是懦弱的不想反击,只是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够推脱掉明天晚上的方法,或者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靠山。
我的脑海里猛的就出现了桑桑拿给我陆景重的那张签名照,如果说有陆正宇在的话,那么无疑,陆景重是最好的靠山了。
我回了一趟寝室,从搁在衣柜里的最里面,拉出来一个木制的小盒子。
这是我自从上大学就塞进里面的,就一直没有动过了。
小盒子是加了密码锁的,里面其实没有放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个u盘。
这会儿寝室里没有人,我就搬着笔记本坐在下面的桌子上,把u盘插在电脑里打开,这个u盘里,有一个加了密的文件夹。
我输入密码,想要看一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还在,寝室门就响了一下,我直接就把u盘拔掉了塞进口袋里。
桑桑推门进来,脸上全都是泪,我就坐着没吭声,看桑桑背手把门关上之后,抹了一把眼角,直接向前走过来。
我开口问:“桑桑,你怎……”
桑桑吓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看她吓的都打了一个激灵,明显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被吓到了。
“佳茵,你要吓死我了。”
我失笑:“寝室门外面都没锁,你进来就没想到里面有人啊。”
桑桑“哦”了一声,明显的心不在焉:“忘了。”
我把笔记本阖上,从桌子上跳下来,问她:“还是因为他?”
桑桑点点头,说:“昨天我去了一趟a大,找一个师兄,结果就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女生牵手走在校园里……虞泽端怎么那么渣啊,骗了我一个还要去骗另外一个,不行,我今天晚上得去找那个女生。”桑桑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说着就站了起来,往外走,“隔壁寝室502的倩倩是不是前几天买了一辆自行车,我去借过来,等着自行车过去……”
我一把拉住桑桑的胳膊:“你先坐下来,我告诉你桑桑,你现在就是不甘心,要我说,就别去管他的事儿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桑桑转过头来看着我:“不行,我说了,我要把受到的欺骗讨回来,我要报复,”好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嗯,我要报复。”
说着,她自己就开了门出去了。
看着寝室的门关上,我不禁摇了摇头。
桑桑是那种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女生,有什么话也从来都不藏着掖着,心里有事脸上就明明白白写着,不用你一句一句引导着问,她就会一股脑的告诉你。
我知道桑桑现在的感觉,就是那种不甘心,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不是没有王子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每一个灰姑娘丢掉的水晶鞋都能找回来。
可是为什么,这个灰姑娘不是我。
既然不是我,我也不想是别人。
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更好受一点。
桑桑离开后,我在凳子上坐了很长时间,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对面寝室楼的灯光一盏一盏全亮起来,寝室外走廊上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我才站起身来,却也没有再把u盘插进电脑里看了,直接收起来拿了钥匙出门。
在路上,我给周峪森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上一次他说起他有一个学姐是在报社当实习记者的,正好是跟娱乐版,我就让他把这个人的电话给我。
周峪森说:“我叫她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你要是忙我就自己联系就行了。”
对于三年前我和陆景重之间的事情,唐卡当时是看到了猜到了,想必他姐姐林萧萧也告诉过他原来在酒吧的一些事情,只不过我不知道唐卡是不是告诉过周峪森。
潜意识里,我还是不想让人知道。
但是,周峪森却说:“我不忙,正好找你有点事说。”
周峪森的这个在报社实习的同学是一个大三的女生,叫张小燃,来的时候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帽卫衣,卫衣上写了一串大写的英文字母,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看起来风风火火的,从公交车上下来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我见到她一句“学姐”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口,就被这个张小燃一把拉住了胳膊,问我:“你这个头发是在哪里剪的?”
我一时间有点发愣,就报了那个理发店的地址。
张小燃拿着相机给我拍了好几张照片:“我一直想要剪一个这样的发型啊,你陪我去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
周峪森在张小燃后面耸了耸肩,给我比了一个口型:“稍安勿躁。”
于是,我就带着张小燃去了理发店,张小燃简直是一个活宝,一路上嘴巴叽叽喳喳个不停,到了理发店,她要理发师照着我的发型剪,她剪头发,我就和周峪森出来发廊,找了张宣传页垫在地上坐着。
我从包里拿出个烟盒,抽出一根来给周峪森,周峪森摇了摇头。
我自己用打火机点燃,跟周峪森开玩笑:“你不抽烟不喝酒,还是个男人么?”
周峪森对这话也没计较,反正之前说的多了,偶尔也这么开开玩笑,一笑了之,只不过这一次,他说:“阿卡不让我抽烟喝酒,我听他的。”
我一听周峪森这么说,就没话了。
从我第一眼见周峪森,我就知道他对唐卡的话奉若圭臬,几乎是吧唐卡当成是自己的全部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烟气在唇齿之间转了一圈,再缓缓地吐出来,把烟灰弹掉。
周峪森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在地上划着,说:“我上个星期天,在电视上,好像看到阿卡了。”
我吃了一惊:“电视上?”
周峪森点了点头:“是记者报道的一条新闻,在云南,缉毒队埋伏好了,在码头的交易现场抓人,那个时候下着雨,摄影机拍的不是太清楚的,只是一晃,我认出来他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
我顺着周峪森的思维往下想:“那……如果真是唐卡,他,会不会是路人?”
周峪森摇了摇头:“那一段路当时是戒严了的……”
“那……”
周峪森替我把余下的话补充完整:“不是毒贩子就是警察了。”
警察哪里用像是唐卡一样躲躲藏藏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
我转过脸看着周峪森,在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相同的信息。
周峪森忽然一用力,手中尖利的石头子反过来在指腹上划了一下,立即就渗出血来,我连忙抽出一张纸,直接按在他手指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峪森倒是没在意手指上的伤口,说:“你知道我很奇怪什么吗?前两天我在网上又搜了当天的那个新闻片段,新闻片段还在,但是里面却没有阿卡了。”
“是不是你认错了?”
周峪森摇头,拿出手机来翻出来一张截图:“这是我搜的时候截图,你看,就在这里,这个就是阿卡。”
画面模糊不清,晚上,码头上只有昏黄的灯,还下着雨,如果不是周峪森用手指着,我根本就看不出来,那里还站着一个人,不过看身形,倒是有一些像,只不过已经过去三年了,谁知道谁变化了多少。
周峪森为了比较,翻出来另外一张截图:“这是处理过之后的,你看,同一条新闻,把这半边就给剪辑了。”
我没有周峪森这么仔细,也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或者故意安排的,又不是演悬疑片,哪里会这么多破绽和陷阱。
“等唐卡的电话吧,”我说,“先别想那么多。”
周峪森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断定这就是阿卡么?因为阿卡小时候因为帮我打架,右腿骨折过,就有些跛脚,这个人的站的姿势,和阿卡一样……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的电话录音里么?他说他在一个现在很暖和的地方,肯定就是男方,像咱们北方现在倒春寒,哪里会很暖和。”
最后,周峪森的话落在一句“我想去一趟云南。”
我正想要问周峪森怎么忽然冒出来这样的话,身后张小燃就一蹦一跳地出来了,我立刻就闭了嘴。
张小燃把鸭舌帽去了,我才看见她脸很小,剪成这样的发型更加衬出一张脸还不足巴掌大小,她倒是挺满意的:“为了这个漂亮的发型,我请你们吃饭。”
张小燃选了一家日本料理店,买了寿司和清酒,我看着菜单都觉得真心不便宜,本来找她出来就是有求于她,就不想让她掏钱,索性点完了我就去先把账结了。
我问起张小燃娱乐记者日常都是怎么拿到最新消息的,张小燃说:“蹲点啊,还有就是有人提供的一些消息,你知道蓝萱吧?就是去年新晋影后的那个。”
我当然知道了,就是站在陆景重身边,光明正大地挽着他的胳膊,接受镁光灯闪烁的那个女人,我还专门上网搜过她的照片,长得真的是很漂亮,有气质,关键是我听说是世界排名前三十的美国xx大学毕业的,在网上都一致称她为“美与智慧的女神”。
张小燃接着说:“我和我老大,冒着雨在蓝萱在红山半山腰的别墅外的蹲了一整天,才拿到了一张陆sir深夜从她别墅里出来的照片,《别说你爱我》刚刚宣布开机,老大一早都料定了,就赶着拿到第一手消息。”
我听了这话,心里面有点酸涩。
就好像成了两条直线一样,相交之后只能相隔越来越远,他是王者归来,而我依旧是站在普普通通的一大堆人群里,毫不起眼,中间不仅仅是隔了三年,还有我耗尽半辈子也追不上的距离。
不过张小燃看不到我现在内心的五味杂陈,说道起来津津有味,说是怎样拿到第一手消息的,说还独家专访过,好像就算是没有观众,她一个人也能说下去。
我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周峪森,他正冲着杯中的清酒,看的很认真的样子,好像就只是在研究这个清酒的色泽和味道一样。
一张桌子坐着三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忽然想到一个词——心怀鬼胎,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又吃了一会儿,我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打断了张小燃的话:“现在陆景重是不是炙手可热?”
“陆sir?”张小燃挑眉,“当然了,年轻英俊帅气阳光,天啊,就是男神,美国曾经评论过vi的五官比例,堪称完美,是最近三年里最受国外媒体夸赞的中国人。”
说到这儿,张小燃忽然顿了顿,凭着娱记的直觉,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两只眼睛忽然亮的惊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爆料?”
“我这里有……”
这个时候,周峪森也看着我,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一旦我u盘里的东西放出来之后,对陆景重有什么影响,那影响对于刚回国的陆景重来说,虽然不至于是致命的,但是绝对是有不小的影响。
于是,我犹豫了。
三年前听薇薇说了陆景重第一次拿奖的那首《生死契约》,我之后就听了,里面有一句歌词,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你说这是生死契约,死生契阔,只为这一世,我努力地活……”
“没什么,”我笑了笑,“看看清酒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去要。”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临了,却没有把u盘交出去。
明明这是最后一条退路了,我总不能今天就坐火车回家乡去,学还是要上的,生活还是要过的。
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是我这个人的弊病,每一次都告诫自己要硬下心来,可是偏偏到关键时候就狠不下心来。
看着窗外的街景,忽然觉得心里憋的慌,不由得就想要抽一支烟,可是包里的烟盒掉出来,里面没有一支烟。
我说:“你们先吃,我出去买盒烟。”
可是,刚刚走到门口,我一掏兜就完全怔住了,一股寒气从后背凉到前心,从墙上的一面镜子上,我看到自己血色褪尽的脸。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在刚才出寝室之前,u盘是放在口袋里了。
但是,现在衣兜里空空如也。
“怎么了?”周峪森问我。
我转过身,拎起自己的包在里面翻找,然后把包倒过来,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哗啦啦倒了一地,我甚至连包的夹层都找过了,都没有。
我越来越慌了,拿着包的手有点发抖了。
周峪森蹲下来:“找不到什么东西了么?”
“我……”
张小燃帮我把地上的东西收拾着:“你找不到什么了我帮你找……这个小镜子简直太萌了,我爱死这个兔子了。”
“送给你了。”
在这种时候怎么能露怯,我稳了稳心神,对张小燃笑了笑。
现在不能乱,一乱就全完了。
我站起来,对周峪森说:“没什么,我刚才摸衣兜里钱包没了,这不是找到了,我出去买盒烟。”
我拎着包出去了,就给周峪森发了一条短信:“你送走张小燃吧,我有点事儿不回去了。”
我沿着原路,走到理发店里,又走到公交车站,都没有找到u盘,就打了个车去公交车总站,找到刚才做的那一路公交车,挨个上车上找。
司机师傅听说我是丢了东西,就问是什么。
我用手比了一下:“大概就这么大,红色的,一个u盘。”
司机师傅说:“那么小一点儿,你看看地上有没有,没有就被人捡走了。”
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我心里剩下的一点希冀都没有了。
我走到公交车总站边上的一个报亭买了一包烟,抽出一支来点上,靠着一件已经拉上了卷闸门的店铺,看着前面的街景,行人来往匆匆,都是闷头往前走。
现在我心里好像有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的很,根本就分不清自己的心思,到底是忧虑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了。
那个u盘里的照片,全都是三年前,和陆景重在一起的时候的照片,原本都是我手机里的,手机坏了之后,我花了五百块钱把里面的东西恢复,然后把那些照片全都收在了u盘里。
可是现在,照片没有了,好像我和陆景重之间最后的联系也就断掉了一样。
我脑子里疯狂的运转,抛去这一层因素,那就是别人捡到了,捡到了之后,里面的东西一定会打开看,如果一看了之,那就算了,但是如果心有芥蒂的,传到网上,那就完了。
我猛的抽了一口烟,深深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