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证儿童居港权纷争”的新闻报道持续更新,可直至程心返校,她依旧没有郭宰的消息。
初三升中考试与高考的成绩放榜比较晚,锦中举行散学典礼的那一天初高毕业生对考试结果仍一无所知。
正正由于分数未知,锦中的录取线未知,一起走过三年的同班同学将来是分是聚,无人知晓。毕业班的学生在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相处里,便变得格外感性。
互写同学录是指定动作,拿傻瓜机拍照留念亦必不可少。而以宿舍为单位的舍友们,除了一起学习了三年,还“睡”了三年,感情上自然浓厚了一个二次方。
何双身为班长舍长双职务,坚持自己所处的宿舍在离别前必须要有些与众不同的环节来留住回忆。
早于考试前她就提议在散学典礼这天搞个宿舍小聚会,性质堪比大学的散伙饭。
然而人家大学的散伙饭在饭店里光明正大风风火火举行,她们宿舍的则倒好,不在饭店,不在学校饭堂,不在课室,偏偏在夜里晚休打铃了,舍监巡逻完后,整宿舍的人悄悄摸黑起床,聚集到浴室里往地上围个圈一坐,打开手电筒往天花板一照,就开伙了。
何双拿宿舍凑的钱,不多,也就每人20块,买了些吃的喝的,在地上铺几层报纸,一一摊开,任吃任喝。
东西都是平日常吃常喝的零食饮料,并不矜贵,不过胜在用餐环境够别具一格,鬼鬼祟祟的用餐心情亦前所未有,加上“毕业前的狂欢”等等附加属性,她们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风味来。
浴室门打开一半,无声进食的过程中,还得处处提防舍监会不会临时折返。
传说有学姐在毕业前在宿舍里搞同类型的小聚,正忘形时,舍监杀到踢场,结果就真的捞了一场毕生难忘的毕业……阴影。
到程心她们这里,运气尚可,起码吃饱喝足了舍监也没突然大驾光临。彭丽说据她的经验,舍监肯定回家了。
吃太饱,都没意思上床睡觉,便开始有的没的瞎聊。
话题遍及五花百门,从老师到男生宿舍,从初一到初三,不过最关心最想八卦的始终是自己宿舍的人与事。
彭丽笑得特别奸狡地问何双:“喂喂班长,你和副班长到底有没有路?”
何双皱眉好笑:“路你个头,无依无据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能传足三年。”
“什么无依无据,我见郑学平日对你很关照,同样是班干部,粗重工夫他做,轻松的你做,啧啧,全班人都看在眼里。”
何双不认:“哪有啊……”
“无?!上学期校运会,他见你搬台凳搬不动,马上就过去帮忙了!我呢,一个人拧五大袋,五大袋垃圾啊,他可以直行直过当看不见!真是顶他个肺。”
自那一次,彭丽私下跟程心说,她总算认清副班长的真面目了。
“WOO……这猛料够劲!”
先前对此一概不知的其他舍员纷纷起哄,怂恿何双发表感想。
电筒光微弱,大家看不清她有否脸红耳赤,但她语气急了乱了是有目共睹的。
她说:“我哪有……那次,那次我都忘了……就算是,也就一个普通忙而已……”
越解释,越像掩饰,惹得众人狼嚎般“喔喔”直叫。
摆明不信。
何双的口才向来不是强项,尤其在彭丽面前。好在当了三年班长,学了些本领,例如——转移矛盾。
她无辜地指向程心:“你们拿我这些小儿科估来估去,不如问问程心,她和霍泉到底有没有路好过!”
程心一愣。
彭丽也一愣,然后噤若寒蝉,完全没了刚才无论是非曲直就是要揭穿何双的胆量与气势。
就连最安静的萧靖也难得地抬抬眉,注视程心的眼里全是兴趣。
程心嘴里吃着东西,何双一个球踢过来,她不像要接,反而放缓了咀嚼的速度,表情不咸不淡,喜怒不明。
冯娟急不可待,口直心快地顺着何双抛出的命题追问下去:“对对!我一直很想问又一直不敢问。当年霍泉进来我们课室,在你书台上放苹果,这是全班人都亲眼看见的,无花无假!后来听讲他在校门口给你披衣服,坦白讲,程心你要是不承认的话,我真不相信。”
李珍:“是啊,反正我们都毕业了,他人也早走了,你不妨讲讲实情,就我们自己宿舍内部听听,保证绝不外传。”
“嗯嗯,绝不外传!”
话问完后,浴室里安静得只闻程心的咀嚼声。
大家用沉默支持冯娟与李珍,也用沉默促使程心回答。
显然这个问题在舍友眼中极具价值,比何双郑学那对层次的,有吸引力多了。
半天,程心不紧不慢饮了口可乐,笑了笑,开腔:“还绝不外传,拜师练武吗现在?你们真是的,八卦。”
没人哼声,都默契地将说话的机会继续留给程心,就盼她能多说几句。
程心似笑非笑:“都是吹水乱讲的,捕风捉影小题大作,假到无朋友。我们一起住了三年,我要是跟他有半点牵扯,你们个个侦探似的能无发现?”
她一个个望过去,目及彭丽与萧靖时,刻意停留两秒。
彭丽与萧靖各自领悟,一个往嘴里塞零食,一个往嘴里灌饮料,都缄默不语。
冯娟、李珍以及何双则被问得哑口无言。
的确,过去三年程心真不像是有拍拖恋爱的人。随便举个例子,大冬天的,霍泉没帮她接过一桶热水,也没借过一件外套给她过冬。
区区端出这两样在锦中验证“真爱”的标准,足见真章。
如此类推,冯娟与李珍以此鉴定何双和郑学,何双皮笑肉不笑,由得她们。
月挂长夜天空,月光照得阳台一片暗亮。
东扯西谈中,李珍忽地提到自己初中三年最难忘的就是萧靖帮她修的眼镜腿,她哼笑:“真是丑爆了!”
抱怨的意味历经三年了,仍分毫不减。
话锋针对到自己,萧靖见招接招,不客气说:“这事当年不是已经区分责任了吗?我有责任,你自己也有责任。为了帮你修那个眼镜腿,我没少跑五金铺和眼镜店。”
李珍小声嘀咕:“你就是小气,不然的话直接给我买个新的好了。”
萧靖:“我有病吗?买一副新的要多少钱,你自己都不舍得,更何况我。”
李珍:“钱钱钱,你就什么都钱钱钱,大方点会死啊?”
萧靖:“我家穷,我就看重钱,我就不大方,怎的?”
此言一出,李珍噎了,其他人也默了。
这……教人如何接话?
明日毕业,以后有没有机会见面乃未知之数,萧靖感觉气氛被搞坏了,便索性搞到底,直说:“我家就种地的,基本上靠天吃饭,家里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每天都在精打细算中过日子,我就愿意在意钱。”
相处三年,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些内容,无谁不意外。
程心也料想不到。
上辈子初中宿舍在毕业前有搞过类似的小聚,当时萧靖没有谈及这些。后来程心从哪得知她家穷,至于怎么个穷法她没细究。
萧靖突如其来自揭老底,气氛缓了一会才有人接话。
冯娟:“种地也不代表没钱吧,我和阿妈去街市,见卖菜的大婶都挺什么的……”
萧靖冷哼:“我们种和他们卖之间,你知道隔了多少道中间商吗?去年我家种豆角,失收,最后才收了不到一百斤,你猜猜能买出去多少钱。”
冯娟没说话,倒是李珍出来接腔:“我也去过街市,豆角要三四块一斤吧。”
萧靖笑:“三四块一斤?中间商只给我们一毛钱一斤,一百斤豆角,我们才收了10块钱。哪怕那些豆角自己会长出来,不用施肥不占地,我们一根根收割捆扎,10块钱连人工费都不够。”
浴室内又是一阵静默。
久久,冯娟才喃喃自语:“怎么失收都这么便宜?不是物以稀为贵吗?”
没人回答,再是半晌,萧靖才说:“不管失收丰收,我们种地的能拿到的价,永远最贱。”
外面忽然传来杂声,大家下意识地屏息呼吸,并七手八脚收拾地上的垃圾。
彭丽出去看风,没多久就回来说没事,大家松了口气,垃圾也先不理了。
程心接着先前的话题问萧靖:“所以你要穿吊牌,还穿得这么快这么多,是几姐弟一起帮忙的吧。”
“嗯,”萧靖点头,“讲起这个,要多谢舍长。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去兑钱,肯定渣都无得剩。”
何双不太记得这个事了,记起来后坦道:“其实是程心告诉我的。”
萧靖微讶。
程心也略感措手不及,怕萧靖在三更半夜来个肉肉麻麻的道谢,便哈哈乐:“是吗?我无印象喔。对了,那个工厂倒闭之后你还有做其它散工吗?”
转移话题。
萧靖:“有,你之前给我的电话号码我一个个去问。那些散工不像吊牌轻巧,不能带来带去,只能放家里和妹妹弟弟做了。”
程心:“那挺好。”
谈到散工,女孩们联想到打暑假工,便又兴致勃勃热聊了一番。后来话题绕回考试成绩上,分数一日不出,难免心不踏实。
上辈子宿舍六人都顺利升读锦中了,这个惊喜程心不打算提前暗示,就留给她们慢慢等待细细回味吧。
这一夜小聚,收获的不止止一肚子零食和饮料。
第二天散学典礼后,暑假来临,毕业班解体。
之后某天,程心接到彭丽的电话。
学校放榜了,彭母特意开车送彭丽去学校看成绩。程心托她帮忙记分。
彭丽报喜:“你的分数很吉利,838。”
语数英物化政,六门总分900分。程心拿了838分,比上辈子高出48分。
她花了半分钟去消化。
尼玛,这辈子她有先天优势与后天努力,分数居然只比上辈子多了48分?即是平均每科多出不到10分,难道她的资质就是这仅仅正负50分的水平??
啧,失望!
又几天后,锦中高中部的录取分数线出来了,790分以上的都会妥妥被录。程心对自己的成绩也已释怀。算了,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这48分的进步很了不起了。假如把它加到高考成绩上,更不得了。
据说录取通知书大概会在一周后收到,在这之前,程心坐立不安,怕校长搞事情来的!
一念及这个麻烦,她就觉得考多少分都没滋味了。
周日的时候阿爸阿妈不用上班,程家如常去外婆家探望。
晚饭前,百无聊赖的程心出去瞎转,不知不觉竟走到曾两次遇见郭宰的小巷子里。
那幢青色砖黑色门的屋,她记得郭宰是从那里拎着垃圾筒出来的。
近日“无证儿童”的新闻有新进展,报道说法援署正在商议从数千名申请协助的“无证儿童”当中挑选几十名进行协助。
数千名当中挑选几十名……这比率,被挑中的话赶紧去买六/合/彩吧。
郭宰没再打电话来,也许因为正忙,忙着递交资料申请中选。
程心如是安慰大妹。
如今站在郭宰阿爷的屋前,她为什么不去问一问?
在原地踱了几步,顿了顿,转身一鼓作气走上前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