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消化了一秒,已经辨认出是谁的声音。
她不自觉地放缓咀嚼的动作,没有抬头看向来者。
上次在戏院,她别开脸不看他,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看她不理她了。那这一回,大概也是这样的节奏吧。
她安静地低头吃草莓,并不关心对面的欧阳会有什么想法。
小孖见她那样子,心里不觉窝火。
她与欧阳约会看电影,吃午饭,对他却一而再地无视。
呵。
换作之前,他是有骨气的人,绝对调头就走,才不稀罕她的理睬。但他站在那里,角度正好对着大妹的左脸颊。
她一直留长头发,微微颔首,散落的发丝堪堪挡住疤痕的地方。然而相识十数载,她再怎么挡,他仍然能清楚地在脑里勾勒出疤痕的位置。
小孖又唤了她一声,“大番薯。”
语气比先前的温和,似有求和之意。
这招灵,大妹终于抬头看他,略带不满道:“不要叫我番薯。”
一时小番薯,一时大番薯,左右离不开番薯。
小孖嘻笑,走到她左边,拉开一张椅子,不客气地坐下,嬉皮笑脸说:“觉得丑啊?怕什么,反正我们讲白话,他听不懂的。”
大妹尴尬地看看欧阳,欧阳笑着耸耸肩。
她正要介绍俩人,小孖又抢先对欧阳说:“他们听不懂白话的,就算我叫他傻仔,他都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傻仔傻仔傻仔,看什么看,我在讲你啊傻仔。”
大妹:“…………”
巨汗。
欧阳笑了出声,特别开心那种,对小孖说:“我不是傻仔。我听得懂白话。”
轮到小孖:“………………”
脸色登时又红又白,难堪无比。
他恼羞成怒,怪责大妹:“你怎么不早讲!”
大妹挺挺腰就想辩驳,可一想到他刚才犯蠢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捂着嘴发笑。
小孖:“……”
眼睁睁看着他出丑,她还好意思笑?
不过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眼泪,还幸灾乐祸地怼他:“你才是傻仔。”小孖霎时心胸广阔了不少。
他转头看欧阳,说:“一场校友,别计较了?”
“不计较。”欧阳大气地说,脸上的笑不曾褪过。
小孖问:“你跟我们是老乡,怎么之前学校的老乡会不见你参加?”
欧阳说:“我妈妈是你们老乡,而我在我爸那边出生的。”
话间,他抽了块纸巾,递给大妹,动作流畅自然。
“多谢。”大妹接过,轻轻擦拭笑出来的眼泪。
小孖看着这俩人之间突然崩出来的互动,“他们是情侣”的认知汹汹地涌出来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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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眼大妹前面的食盒,是一份蔬菜水果沙律,几颗完好的草莓整齐地放着,卖相一流。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蓦然伸出手,往大妹食盒里拿走一颗草莓,塞嘴里,有滋有味地尝,还点评:“唔,味道不错。”
大妹目瞪口呆。
欧阳也挑了挑眉。
小孖有股得逞的胜利感,继而又出手,拿走一颗草莓吃掉,再出手,又吃掉一颗。前前后后,他将大妹食盒里的草莓吃干扒净。
大妹:“……你无吃饭?”
听口吻她并不为此生气。事实上小孖这举动,反而帮她消除了烦恼。她不用纠结怎样处理欧阳给的草莓了。
小孖没理她,主动向欧阳解释:“我们自小就这样,很随意的。”
“哦,”欧阳笑问:“你们自小就认识?”
“是啊,老街坊,老同学,十几年了。她所有事我都知道。”小孖话里有一种沾沾自喜的自豪感。
欧阳:“怪不得,青梅竹马,听起来就很珍贵。”
一句客观的评价,听得大妹与小孖恍然地对视了一眼。
是很珍贵,时光不会倒回去,哪怕未来有一百岁的生命,他们也再没机会创造出另一个青梅竹马。
往后认识的人,即使感情再好,也未必及得上这一份情谊。这一份情谊,开始得纯粹天真,过程中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干净通透,熟悉得好比空气,不一定看得见,却常常在身边绕扬,不曾消失。
大妹又看了眼小孖。
这个青梅竹马除了去年平安夜放了她一次鸽子,并没有其它地方得罪过她,但她竟然因为害怕自己的小心思不能得逞,而刻意冷落他疏远他。
是她先动手放弃这份情谊的。
她差点弄丢了一个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大妹的心底起了愧疚的波澜,她自嘲自责,眼眶发热,立即拿纸巾捂了捂。
小孖讷讷问欧阳:“你无青梅竹马吗?”
欧阳摇摇头,“无。这种情谊可遇不可求吧。”
小孖:“哦。”
想想也是,以前在康顺里,经常一起玩的孩子有一大帮,可真正能抱团的,他和大哥只有程家三姐妹和郭宰了。
是挺神奇。
“你来这里是不是陪女朋友的?”想通的大妹豁然开朗,主动向小孖提起这个她前一刻还逃避着的问题。
这里是轻食店,光顾的多半是女生,甚少男生。一般的男生都是像欧阳那种,被女生拉进来的,而除了她与欧阳,其它在座的男女看着都像情侣。
她猜测小孖也是被女朋友带来的。
小孖被问住,表情略僵,想到眼前这对“情侣”,不甘心的劲又来,遂双眼一眨不眨地说:“是。怎了,你们能来,我们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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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笑笑,“都能来。那你快回去陪她吧。她在哪?”
她张望四周寻找。或许见上一面,自己的心能更加尘埃落定。
“哎哎,她上厕所了!”小孖把她的视线喊回来。
大妹:“上这么久?你在这里坐了有二十分钟了。”
小孖:“现在上厕所有限制时间的吗?她便秘不行啊!”
大妹:“……行。”
转脸问欧阳:“我吃完了,要回学校。”
“我也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欧阳说。
大妹顿了顿,说:“好。谢谢。”
欧阳给她一个深笑。俩人双双站起来,准备离开。
小孖也跟着站起来,一副也要走的样子。
大妹提醒他:“你等你女朋友吧,我们先走了。”
小孖:“…………”
他去哪里等一个便秘的女朋友?
他呆呆站在店里,眼睁睁看着大妹和欧阳并排往外走。
第二次,他第二次这样目送他俩的离开。
回到学校,小孖犯了神经一样到处打听欧阳的信息。
然后意外地收集了一堆关于欧阳的赞誉,诸如学习成绩好,年年拿奖学金,学生会牛人,品性方面友善大方,乐于助人,没不良嗜好,不乱搞男女朋友,前任女友是他们的系花!
这履历,配大番薯不错,大姐听了,肯定乐得开花。
可是,这履历对小孖来说,真是太残酷了。
等等。
他认为残酷?这关他什么事?就算关,他也应该像大姐一样乐开花才对啊。
不妥,这很不妥。
过了一段日子,某天下课,有人在课室门口叫他:“梁新!艳姐找你!”
小孖:“……”
他经另一边门口走,避而不见。
好死不死,不知哪个二五仔通风报信,艳艳居然在楼梯口将他逮住。
小孖抓狂地抱抱头,苦恼地求饶:“艳姐你放过我吧!我不喜欢你啊!”
艳艳双手抱胸,黑着脸问:“我他妈的几乎脱光在你面前晃,你都好意思跑,你他妈的是男人吗!”
“不是,”小孖特严肃地摇头,“我不是男人,我还是男孩。”
艳艳:“……”
她往前一步,“梁新我哪里配不上你了?”
小孖后退一步,“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很难懂吗?”
艳艳一时无话。
不难懂,很易懂,易到叫人难以接受。这个理由简单直接,又无懈可击,无可奈何。
艳艳不服气,冷笑,“你谈过恋爱吗?”
小孖愣愣,“没。”
“所以你不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吧?”
“啊?”
艳艳说:“就是在相处过程中,慢慢互相熟悉,互相习惯,再到喜欢,最后离不开对方。”
小孖尝试理解。
这么一想,竟不知不觉想起某个人。
艳艳上前两步,伸手搭他的肩膀,诱导:“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的。说不定相处半个月左右,你就会喜欢我。”
小孖回过神,触电般甩开她的爪子,急道:“别别别,我大哥说不能乱惹烂桃花的。”
艳艳脸色骤变,怒道:“我是烂桃花?”
小孖自知说错话,忙不迭地道歉:“不是这个意思,艳姐您别生气。”
艳艳仔细看他一眼,冷道:“我真是浪费太多时间在你身上了。”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小孖额头出了细汗,在原地缓神。他好像得罪人了。
不过这事情总归利大于弊吧。
他去超市买了罐冻可乐,一口气喝掉半罐,站在路边放空思绪。
“在相处过程中,慢慢互相熟悉,互相习惯,再到喜欢……”
反复磨研这句话,他似乎磨出一些精粹,细细分析,点滴确认,之后有些激动兴奋,又感觉不可思议,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将剩下的可乐喝净,单手将铝罐捏扁,扔掉,走至一边给大孖打电话。
“大哥?”
“讲。”
“如果对方生自己气,自己就会不高兴,睡不着,一心想着道歉,那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在乎。”
“那看到对方跟其它异性一起就会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恼火,想捣乱,是因为什么?”
“因为妒忌。”
“那为什么会在乎和妒忌?”
“因为喜欢。”
小孖屏息半瞬,眼前的景物失去焦距。
他小心翼翼问:“那喜欢了,要怎样做?”
大孖:“看着,看好,时刻揣在身边,绝不让外人有机可乘,逮准时机出手。”
小孖有点想哭,他已经让外人趁机可乘了。但他不敢告诉大哥,怕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棒打鸳鸯”,“撬人墙脚”,会遭到大哥的强烈谴责。
“我知道了,拜拜。”小孖要挂线。
“喂,”大孖喊住他,问:“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怎么又跳出一个‘对方’?”
小孖:“这……拨乱反正嘛,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那这个‘对方’是男是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