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川:“夫人,除了这张疑似二重身的灵异照片以外,你的身上还有发生过其他的怪事吗?”
“其他的……”小幡姬月犹犹豫豫,“我不知道这算不算。”
“先说来听听。”
“我最近……好像时常会梦到,梦到一张隈取。”
“隈取?”
隈取,即歌舞伎表演的面谱。
歌舞伎表演的时候,会在脸上涂上厚厚的白粉,而后用手指蘸着颜料涂状,这便是隈取。
每种隈取都代表了特定的人物类型或性格特征,大体上和京剧的脸谱有相似之处。
听小幡姬月对术语进行了一番简单解释,神谷川便追问道:“是什么样的隈取?”
“我可以画下来,能给我纸笔吗?最好是有红、蓝、褐三种颜色的彩笔。”
“稍等。”
家里纸笔当然是有的。
彩笔的话,小鹿房间里不知道有没有,但印象里那丫头画的本子都是不填色的,只用铅笔勾勒。
而且她一般喜欢把画画的工具和还在画的本子一起藏起来。
最终神谷为了图方便,去拿了彩织偶尔会玩的一盒蜡笔回来。
“蜡笔可以吗?”
“可以的。”
小幡姬月拿起笔来作画,她画功不错,显然是有专门训练过。
作为嫁入歌舞伎名门的女性,书画对她而言,只是基本功。
看似随意地用红色蜡笔在白纸上勾勒几下,描绘出人脸部血管和肌肉的构成,不过数分钟后便有了一张隈取的雏形。
而红色这个颜色,在歌舞伎隈取之中也是有说法的。
一般代表了勇气,正义和鲁莽。
红隈里的筋隈、一本隈,通常都是正面角色,也就是好人的面谱。
小幡姬月放下红蜡笔,又拿起蓝色的,继续勾勒。
蓝色,在隈取中代表反派,奸诈,蓝隈譬如恶公卿、般若隈。
而红蓝同绘的角色半好半坏,亦正亦邪。
但还没完,小幡姬月拿起茶褐的蜡笔,继续绘制作画。
茶色,在隈取之中比较特殊,象征了鬼神。
沙沙。
蜡笔的痕迹持续涂抹纸张。
等到小幡姬月终于停手,神谷川抬眼细细端详那张面谱——
眼眶处是狰狞粗犷的飞扬红纹,而脸颊处又有蓝纹勾勒,还有茶色的纹路点缀其中。
狞恶、玄幽、神秘、诡奇。
极其复杂的纹路,使得这张隈取看起来难以用一个统一的词汇去形容给人的感受。
“一般来说,隈取不会有复杂到这种程度。而且,实际上我并没见过这种隈取。在我的印象里,是没有三色隈取的。我也不知道这一张代表了什么,但确实梦到过许多次。”
名门歌舞伎的妻子,是有诸多硬性要求的。
其中一点,就是对歌舞伎的文化知识非常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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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小幡姬月说现实不存在这种隈取面谱,那应该是真的不存在了。
……
“夫人,你身上的事情我已经了解清楚了。既然收了你的钱,那么接下来我会围绕这张照片和这张隈取面谱进行调查。你就先回去吧,留下联系方式,还有家庭住址,一有进展,马上就会和你联系。”
“麻烦您了,神谷先生。”
小幡姬月欠身,在玄关处换了鞋子,又再次道了遍谢才离开。
“二重身啊……”
神谷则是就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位夫人的身影撑伞于雨幕之中渐行渐远。
等到委托人消失在了街角。
“阿巴!”
小小老头现身,在主人的示意之下收敛气息,遁入[虚无]追出门去。
随后紫白的襦袢从神谷川的身边飘荡而出。
“让她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收了钱的,人家可是连订金那一套都没搞,直接把两千万留下了。只要钱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神谷指了指会客室里的那一箱现金,接着又晃了晃手里的那张隈取面谱,“而且,你对这个东西不好奇吗?我是觉得,这隈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面具吧?”
般若知道神谷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带来的委托,总感觉会牵扯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譬如那张古怪的隈取面谱。
而如果隈取能被算作是面具的话,那对般若可能会有一些好处。
目前为止,般若的第三张面具可还没被补全呢。
不过……
神谷川不懂歌舞伎里的门道,但是般若作为从“大家闺秀”故事之中诞生的怪谈倒是多少懂一些。
她是知道的,般若隈在隈取里可是彻头彻尾的蓝隈。
是坏角色。
什么刻板印象。
哼!
……
小幡姬月从荒川回到家中。
今天她的丈夫没有演出安排,是难得的休息日。
但对于小幡姬月而言,所谓的休息日也不是真正的休息,她上午是抽出了时间去神谷那里,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今天的安排是专研书法,还有了解时事新闻。
而除此之外,像茶道、绘画、料理等,也是她日常的必修课程。
毕竟,歌舞伎世家是名门,作为世家的一员,尤其是家主的妻子,她代表了小幡家的脸面。平时少不了要和看歌舞伎表演的上流大人物打交道,和他们交流时必须要拿出名门的样子来,修身养性是为了以备关键时刻的炫耀,来给丈夫和家族长脸。
每逢过节的时候,小幡姬月还需要替丈夫问候一些亲朋好友,这时候所学的书法就派上了用场。在平日里还要学习文化知识来增强自己,这样才能配得上和丈夫聊天。
等在书房里临摹了好久的书法,小幡姬月听到客厅里的动静。
她走出来,看到丈夫、婆婆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家中。
丈夫小幡多门是个俊秀的男人,但他对待妻子并没有外表上看起来那么温柔。
“您回来了。”
“嗯。”
小幡多门看了妻子一眼,转身上楼进了房间。
婆婆则是从她身边径直走过,没拿正眼看她便离开了。
只留下女儿们还在客厅里。
小幡姬月是知道的,婆婆对她一直有意见。
从以前开始就有了。
之前主要的原因是在生孩子上。
作为歌舞伎之妻,首先要满足的一个条件是漂亮。
只有足够漂亮的基因,才能生出好看的孩子来。
另外歌舞伎这个行业,因为所有的演员都是男人,传男不传女。
像小幡家这样的世家,需要一个男孩来继承衣钵。
而小幡姬月入门这些年,只生了两个女儿。对于歌舞伎之妻来说,生不出男孩来便是原罪了。“抱歉,实在抱歉。”
小幡姬月朝着婆婆鞠躬。
另外,因为之前发生过的“另一件事”,小幡家的婆婆对儿媳的成见愈发深重。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小幡姬月做不了其他的弥补,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能做的只有道歉。
目送丈夫和婆婆各自进了房间,小幡姬月又忙活起来。
她得准备晚饭,之后还有不少家务要做。
这栋豪宅之中的所有家务都是得由她一个人完成。
说来也好笑,歌舞伎的世家确实家产丰厚,但是却有一条极为扭曲的硬性规矩——
家里不能雇佣任何佣人。
而丈夫又是“人形国宝”,身体是金贵的,所以一点活都不会参与,所有的家务都得由女主人亲自来完成。
……
晚饭之后。
小幡姬月收拾完餐厅和厨房,将两个女儿叫出来,把下午写的字给她们,让她们姐妹临摹。
小幡家的两个孩子,虽然不是男孩,没办法和父亲学习歌舞伎。
但依旧是名门之后,也是要有名门的样子。
所以一些名门该掌握的技艺也不能落下,小幡姬月平时会监督她们学习这些,并且以身作则。
家里的两个女孩默不作声用毛笔写了会字,过上一会,大女儿大概是烦了,将笔朝着桌上一掷。
“真弓,你做什么?”
“我不写了。”
“这怎么可以,今天的功课可是还没有……”
“功课功课,不是学书法,就是料理、茶道,我不想学这些!”
“胡闹,你可是小幡家的孩子,是一定要……”
“我不想变得和妈妈一样!”
有些刺耳的叫嚷声充斥进耳膜,小幡姬月变得恍惚起来。
眼前家中的事物变得扭曲,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雾气之中,有一张玄幽诡奇的大脸缓缓探出。
狰狞的红色眼彩,蓝色的脸颊纹路,又有茶褐色的神秘点缀。
那张说不清是什么的隈取。
那张三色隈取在雾气之中张了张嘴:“你把将女儿们培养成合格的名门之后视作自己的责任,因为你是子女的前传。”
“我……”
小幡姬月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她看见眼前的雾气变化成光洁的镜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可以看见自己的眼眶上,正画着狰狞的红纹。
下一秒,隈取消失,小幡姬月又站在了自家的大厅里。
只不过,两个女儿已经不在桌案边上了。
她像是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一样,轻声嘟囔了一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而后便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
是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家务还没做完。
而且明天丈夫是要表演的,作为妻子,她得在今晚着手准备规划好明天的演出事宜。
夜还很漫长。
小幡姬月继续着工作,客厅里只有钟表还在嗒嗒嗒地走响。
表盘上的表针不知疲倦的按照既定路线转动,永无休止,日复一日。
而与此同时——
不知道具体位于何处的神谷川,正在一片漆黑的荒地之上站着。
因为白天下过雨,脚下泥泞,夜晚的冷风呼呼吹动他的衣襟和黑发。
嗒嗒嗒。
神谷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讯息,发到了鹿野屋的line上。
[今晚我可能不回来,不过八尺样在家,你自己做饭吃。]
[我已经到家了哦,要给师父留饭嘛?]
小鹿那边秒回,还顺带发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奈良鹿表情。
[不用。]
[师父你去干嘛?]
[给家里赚个两千万。]
应付完徒弟,神谷重新拿起那张灵异照片看了看。
可以清晰的看见,照片之中正灿烂笑着的小幡姬月脸上,出现了红色的纹路。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神谷发出了标准的反派感叹。
……
小幡姬月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大概十六七岁。
她的父亲也是一名歌舞伎表演者,有些名气,但不是什么世家。
大概在十四岁的时候吧,姬月的父亲就和她说过了,打算和小幡家联姻。
小幡家可是绝对的名门,姬月要是能加入那里,就是绝对的高攀。进了小幡家,那便是豪宅香车,泼天的富贵,而且相对的也会给她父亲的事业带来极大的发展便利。
当然了,这场联姻并非特别门当户对。
但好在姬月生了一张好脸蛋。
而且,相比非歌舞伎家族出生的女孩子,她还有着先天的优势。
姬月自小就被培养学习歌舞伎的知识,上流礼仪,茶道书画,作为歌舞伎妻子,她会是称职的。
梦里,还是少女的姬月正跪坐在书案边上抽泣。
原因是他的父亲不满意她最近的学习进度。
父亲的脸,在梦里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声音却依旧令人畏惧:“你这样子,还怎么能嫁进小幡家里!?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尽了多少努力,才得到小幡家的认可吗?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
姬月只是哭着道歉。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忽然看见父亲的脸变得狰狞起来。
三色的奇怪隈取不知何时覆盖了父亲的所在。
那种朦朦胧胧的雾气又一次出现了。
那张威严又奇诡的隈取面谱吞吐雾气,缓缓开口:“你将满足父母的期许视作自己的责任,因为你是父母的续章。”
这一次,小幡姬月又在雾气的奇怪倒映之下看见了自己的脸。
不单单是红色的纹路,脸上连蓝色的花纹也有了。
她似乎在变得和那张隈取一样。
“不要!”
小幡姬月惊坐起来。
昨晚她大概在两点睡下,而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经泛亮了。
今天丈夫要演出,作为歌舞伎的名角,小幡多门一年的演出有三百多场。
姬月在这样的工作日会更加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