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义妁低头应了一声,从刘据身后走了出来。
此时堂内众人才将注意力放到了义妁身上,在这之前,他们甚至都不曾留意到这回刘据将义妁也带在了身边。
毕竟她只是一个侍医,平日还始终不声不响,行为举止极为低调,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
别说是他们,就连陪着刘据走了一路的郭玄子对义妁都没有多少印象,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侍医与刘据朝夕相处有些不妥来着,后来几乎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不过见此状况,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妥。
太子身份何等尊贵,在外饮食都有随从先行试吃,如今贸然接近一个素昧蒙面的生人,派人前去搜身自然也再正常不过。
而且刘据派的还是一个女侍医,亦无男女礼节方面的问题。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太子虽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行事似乎也没什么城府,但生性却也还算是谨慎。
说话之间,义妁已经移步到了北堂昭慧近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可否请你先将双臂抬起向两侧伸展。”
“嗯。”
北堂昭慧轻轻点头。
正照做时,却见义妁只抬了下手便将她插于发髻中的一根玉簪取了下来,接着自脖颈处的衣襟开始,一寸一寸的向下轻拍按捏。
后背,前胸,腋下,腹部,胯部,双腿……
自上而下,自后而前,义妁的检查十分细致,就连时常守在刘据左右的郭振都觉得自己平时太敷衍了,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过义妁却单单将北堂昭慧的两条手臂留到了最后。
等到其他的部位都检查过一遍之后,她才又对北堂昭慧道:
“现在将你的双臂伸向我。”
北堂昭慧依旧乖顺的照做。
义妁则先自臂膀开始细细往下搜查,最后终于到了双手的位置。
随即义妁撩开北堂昭慧那两条宽大的衣袖,终于将她此前一直藏于袖中的双手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洁白细腻的手,完全可以称之为玉手。
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体,指节圆润通透,每一条曲线都恰到好处,堂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美感。
这双手与广川王刘奇此前献上的张家雀的手,简直如有云泥之别。
不过义妁的手也不遑多让。
任何人看到义妁的手,都断然无法想象她如何舍得将这样一双玉手与解剖时的糜烂血肉搅和在一起,只会觉得那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亵渎,是暴殄天物。
当着众人的面。
义妁抬起手来,伸向北堂昭慧的手。
北堂昭慧心头微颤,始终握着的拳头又悄然攥紧了不少。
虽只是搜身检查,但她不得不防,她的手只能由太子掰开,绝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
“……”
堂内众人亦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内心各有想法。
就连郭玄子也没有再闭上眼睛,为了实施这个计划,她已经主动站到了台前,一旦出了岔子,旁人或许还有机会全身而退,她却早已没有了退路。
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义妁只是一个女侍医,只负责搜查凶器,应该也知道北堂昭慧的手是要给刘据去掰的。
何况单看义妁那与北堂昭慧相仿的体型与双手。
只要北堂昭慧紧紧攥住,义妁应该也无法轻易掰动,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使出吃奶的力气强行去掰吧,这亦是对刘据这个急需要“福星贵人”去化解“孤鸾煞”的太子的僭越……
在众人的注视下。
义妁的手轻轻握住了北堂昭慧的手腕。
北堂昭慧心中一松,如果只是握住手腕查看,那便没有问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悄然将拳头又攥紧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
“啊!”
北堂昭慧忽然发出一声痛叫,伴随着手腕传来的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她的两只手立刻不受控制的伸展开来。
“啪嗒!”
一枚拇指大小的墨绿玉钩随之从手心掉落下来。
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已然断做了两截。
“???”
“!!!”
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福星贵人的手只有太子才能掰开呢?!
为何太子还没来得及上手,只是派一名女侍医上前搜了一下身,还连手都没碰到就自己伸展开了?
现场不知内情的人已是满头雾水。
而有心之人则已是瞬间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甚至都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北堂昭慧为何忽然就展开了手,还把提前藏在手心里的玉钩给摔断了?!
就连北堂昭慧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瞪大了眼睛,满眼惊诧的望着面前这个同样姿貌过人的女侍医。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刚刚被这个女侍医用力握了一下。可是却无法理解她的力量怎会那般霸道,使得她在吃痛之后条件反射的挣扎时动弹不了分毫。
而且义妁的拇指似乎还在她的手腕内侧摁了一下,就是那一下,使得她在疼痛的同时,又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那一刻仿佛整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她咬紧了牙关也无法继续握拳……
一时间。
县衙客堂内鸦雀无声。
郭玄子,河间郡守尉晨和他的下官,河间王刘授和他的从官,候井县令贾逊和一些县吏等人全都仿佛石化了一般,怔怔的望着地上那枚碎成两段的玉钩。
刘据似笑非笑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郭神君,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老身……”
郭玄子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本就比常人小了许多的瞳仁微微打颤,却仍故作镇定的道,
“可能是老身不慎看走眼了,此女恐怕并非殿下的福星贵人。”
“可我才与你确认过,你已当众认可,这可不是一句走眼就能搪塞过去的,你非但欺了我,也辜负了我父皇的信任,欺君之罪难逃,等着诛族吧。”
刘据冷笑一声,也不再逼问郭玄子,而是直接看向了场内必然是最晚加入这个计划,也最容易成为突破口的北堂昭慧,
“北堂昭慧,你亦犯欺君之罪,北堂氏躲过秦二世之劫,能够流传至今不容易,今日恐怕便要因你断绝了。”
“殿下……民女、民女……”
北堂昭慧如今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突击训练纳入了这个计划,但显然没经过什么风浪,如何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压力。
此刻她已是吓得双腿瘫软,眼中泪水不住的往外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看在你八成也是被人利用的份上,我可以给伱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据话锋一转,目光随即变得越发冷冽,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等你与族人都下了诏狱,廷尉的酷吏恐怕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殿下饶命,民女、民女愿全部招来……”
北堂昭慧果然如刘据所料,几乎瞬间就被突破了心理防线,不过在说话之前,她还是胆怯的回身望了不远处的候井县令贾逊一眼。
这一眼已经足以说明问题,贾逊绝对参与这件事。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刘据有理由相信,区区一个县令根本不具备这么大的能量,甚至没有与郭玄子合作的资格。
而贾逊见状已是面色一白,接着眼中划过一抹决绝。
忽然从一旁的案几桌面下方摸出了一把提前藏好的短刀,厉声喝道:
“动手!”
说着话的同时,他却并未冲向北堂昭慧,也并未冲向刘据,而是奋力冲向此刻早已面如土色、手足无措的郭玄子。
他这是心知自己已经彻底暴露,打算拼上性命灭了郭玄子的口!
很显然,北堂昭慧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多,基本触及不到核心,但郭玄子就不一样了,她的嘴若是被撬开,恐怕便要令幕后之人伤筋动骨了!
但此刻刘据更想知道的是,贾逊那声“动手”是冲谁喊的,又要对谁动手?
与此同时。
“动汝母的手,当乃翁不在么!”
随着一声暴喝,公孙敬声不知何时已经闪身挡在贾逊身前,迎着他手中的短刀就冲了上去。
只见他肥胖的身躯灵巧一扭,险险避过刀刃的同时,顺势一把扯住了贾逊的胳膊,转身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嘭!”
场内众人尚且来不及因贾逊忽然暴起而惊骇,便已经被公孙敬声这临危不乱又粗中有细的打法瞬间震住。
然而这还不算完。
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公孙敬声深知不能给敌人任何机会的道理,此刻他已夺过贾逊的短刀,一只手继续扯着贾逊的肩膀,一刀狠狠劈下,只听“唰”的一声,顷刻间便齐肩卸下了贾逊一条手臂。
“啊!”
伴随着贾逊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溅了浑身僵硬的郭玄子一脸。
“!!!”
感受到脸上的温热,郭玄子身子剧烈抖动,瞳仁颤抖的更加厉害。
作为一名连天子都颇为尊崇的“女神相”,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看走眼了,与望气相术无关的走眼。
刘据与她想象中的大有不同也就算了,想不到就连这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胖子也绝非常人,一战立三功绝非偶然。
他动起手来简直就是一尊杀神,杀人如同屠狗。
而贾逊之所以还能留着脑袋,恐怕不过是因为他想暂时留下这个活口……
然而尚且来不及多想。
“咣当!”
刘据所坐的主位之后的两排木质地板忽然掀飞。
十几名手持利刃的壮汉从藏于地下的密道中跳了出来,看到堂内的血腥场面先是一怔,却也明白既然已经露头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先杀太子!”
这些人当即将心一横,自后方提刀杀向此刻只有卫伉和郭振来得及相护的刘据!
“???”
“!!!”
见此状况,本就又惊又乍,几乎全程处于懵逼状态的河间郡守尉晨更是大惊失色,拎起一个坐席就往刘据身边冲:
“救驾,救驾,快救驾啊!”
疯了!
都他娘的疯了!
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妄为,连太子都敢刺杀。
太子要是真死在了河间国,河间国上下官员和家眷,绝对会被当今天子犁上一遍,他这个郡守更是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