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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 ”魏远对着话筒说,打断了众人,“今天就到这儿, 大家散了吧。”

乐队成员都松了一口气, 各自放下乐器先后离开。

乔初阳手里的吉他滑了一个音, 问:“为什么啊?还早着呢。”

魏远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掸了掸身上那件旧棉袍上沾到的烟灰, 无奈道:“我的哥哥欸,您是神仙,我的这些人可还是要吃要喝的。”

他指了指墙上的钟, “五个小时了没停没歇,你就让他们休息休息吧。”

乔初阳不说话了, 放下吉他的样子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魏远出去跟最后离开的乐队鼓手说了一会儿话, 回来看见乔初阳还是原来的样子坐在那儿, 看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发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这个人很是落寞。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过去拍拍乔初阳的肩,“我帮你打电话叫助理过来?还是直接开车送你回去?”

乔初阳摇摇头,“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吧,我帮你锁门。”

魏远看他是真的情绪不佳,当然原因也是众所周知, “行吧, 我先走了。”

这两天那篇名为“我沉默的这十一天”的文章持续占据各大头条, 文章以乔初阳的第一人称口吻描述了从他得知任越受伤, 到自己掉进荒井命悬一线, 又到在医院被不明人士袭击的全过程。

在他真正生命垂危的时候,仍然有无数的键盘侠用恶意揣测着他的行为, 将无端的臆测和妄想强加到他头上,而他明知自己的话很多人还是不相信,但是依旧要把真相说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言辞恳切,从基本的语法到内容逻辑全都挑不出一个毛病来,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弘影公关部出品。

然而乔初阳本人却只看完了一行,就把那篇“乔初阳”所写的文章关掉了,然后迅速地删掉了微博和可能接收到新闻消息的任何手机软件,这两天他活得像个八十年代的人,手里的最新款手机跟大哥大没什么区别,主要用途是接电话。

今天则是更彻底,他听说魏远工作室新来的乐队需要练习,于是自告奋勇地过来陪练,一练就是五个小时,排练间隙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忘在了家里。

他一个人待在排练室弹了一会儿吉他,手底下流淌出来的旋律越来越熟悉,是他自己创作的那首《鹿之歌》。用民谣吉他弹出来有一种小调风味,乔初阳坐到电子合成器面前,凭借着回忆试着想让它发出当时那个岛上的小孩儿用来召唤鹿的号声,然而尝试了很久,总觉得哪个都不对。

待了也不知道多久,练习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魏远,于是没抬头问:“怎么又回来了?”

然而来人却没有回答,他抬头才发现,进来的原来是卫沣,略带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晚要开会吗?”

卫沣笑了笑,屋里空调开得很足,他于是把身上的长外套脱下来自然地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说:“意外地进行得很顺利,不用加班了。”

“魏远告诉你我在这儿的?”乔初阳于是复又低头,把合成器的声音调回了普通的钢琴声。

“嗯,”卫沣答应了一声,打开手里提进来的袋子,“你该吃饭了。”

油炸物品的香味飘散在空中,乔初阳的饿感被勾了出来。

“开封菜?”他昨天半夜说过想吃这个,但是被卫沣说时间太晚并且外卖送不进京港区拒绝了。

“昨天不是说想吃吗?”卫沣把包装打开,“现在不想了?”

“想,不过还想吃麻辣烫,想吃烧烤,想吃特别多垃圾食品。”排练室地板很干净,见没有适合吃饭的地方,乔初阳于是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就着凳子开始吃他的晚饭。

这时他才觉得累,手指尖也因为按琴弦有些肿起来了,一边咬汉堡一边叹气。

卫沣把他身边扔得到处都是的谱子一一捡起来,乔初阳的特别好认,上面涂鸦最多的就是他的了,“怎么还叹上气了。”

“肩膀疼。”乔初阳没察觉到自己的话带上了一点撒娇的语气,这可实在少见。

撒娇对象卫沣于是把那几张纸夹在谱架上,坐到他身边开始给他捏肩膀,“舒服吗大老爷?”

“舒服舒服,”乔初阳喝了一大口可乐,立即打了个嗝,“待会儿好好赏你。”

卫沣笑了,“赏我什么?”

“让我想想。”乔初阳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嘴上说着要吃这个那个,其实乔初阳食量很小,很快就对面前的开封菜失去了兴趣,拿纸巾擦了擦手,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魏远要是知道我在他的宝贝排练室吃东西,会想杀人的。”

“是吗?不过你吃完了才想起来说?”卫沣把垃圾打包好放到门边,然后把凳子上沾到的细小油渍全都仔细擦干净。

乔初阳坐在电子琴后面,看着他把一切都恢复原样,刚刚他坐过的那块地板感觉都比旁边的要亮。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对于对方的习惯也变得熟悉起来,乔初阳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卫沣虽然对他有所容忍,但是日常生活中细小的洁癖习惯简直多得吓人,曾经让他一度生活得小心翼翼的。

现在他以为卫沣的洁癖问题已经被他治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一严格起来还是足够惊人。

他于是问:“你的洁癖是从小时候开始的吗?”

“嗯……”卫沣把凳子放回原位的动作顿了一下,“也不是,高中的时候开始的。”

“高中?为什么?有什么契机吗?”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

“契机……”卫沣笑了笑,显得有点犹豫,“你想听吗?”

乔初阳诚实点头。

“那就说说吧,”卫沣坐到他身边,“不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卫沣虽然从小演戏而且红得很早,但是上学的时候跟一般的高中男生没什么太多不一样。顶多就是他缺课比较频繁,而且明里暗里对他表白的女孩子比一般人要多一些,同班同学里喜欢他的也有几个,他也知道。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向,也因为职业原因,跟班里的女同学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坐在他后桌,长着一张很平凡的脸,比较沉默寡言,读了两年书,卫沣跟她说话总共不超过十句。

等到高三的时候,因为要准备高考,所以他待在学校的时间变多了,桌斗里的东西也慢慢地变多了起来。有一天下了晚自习,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东西忘了拿,于是少见地折返回了教室。

随即他就看见那个后桌的女孩子一个人站在教室里的饮水机面前,正在用他一直放在桌上的杯子喝水,而且动作熟练,仿佛在用自己的东西,脸上还带着一点莫名的笑,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是卫沣并没有冲进去揭穿她,第二天他再次确认了一遍,那个女孩仍然在晚自习后只有她一个人的教室里做着这种诡异的行为。

卫沣不知道她这种行为持续了多久,总之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很恶心。那个杯子他当着那个女孩的面扔进了垃圾桶,并且再也没有把喝水的杯子放在教室里,开始变得越来越讨厌别人接触他的东西,直到发展成了一个深度洁癖。

乔初阳听完,果断道:“这明显就是痴汉行为啊!她一定是喜欢你!”

“不知道,总之我只想她离我远点儿。”卫沣把乔初阳的吉他拿过来,随手拨了几下弦。

“小可怜,过来让我亲亲,”乔初阳在卫沣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对了,刚才说好要赏你的,我想好了。”

“嗯?”卫沣回想起刚才给他捏肩膀的时候随口说的话,没想到乔初阳还记得这茬儿,“要赏我什么?”

乔初阳坐回电子琴后面,“一首欢快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献给卫沣先生。”

卫沣笑了,这首儿歌旋律简单,但是仍然让生手乔初阳弹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乔初阳自己鼓起掌来,还喊了一声“br□□o”。

之前乔初阳低落的情绪、卫沣高中时代的不快话题全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两个人在排练室里笑得欢畅。

乔初阳站起来走到卫沣那边,跟他一起挤在小沙发上坐着,然后转了头把脸埋在他胸口,呼出来的气流扫在他的锁骨上,他听见乔初阳低声叹了一口气。

卫沣揉了揉他后脑勺上的头发。

卫沣其实心里明白,乔初阳从那天在家看见弘影用他的账号发文章,再借用各个大V宣传反网络暴力开始,他的情绪都表现得不能再明显了。

“累了吗?”

“嗯。”乔初阳轻轻答应了一声。

他已经从根本上厌恶起了利用舆论的流量炒作,不管是一开始抹黑他的,还是现在为他澄清的,全都让他觉得窒息。一种无能为力的窒息。

“不过,”他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卫沣说,“过了这个新年就好了。”

“嗯?”

“我下定决心了,等过了年,就专心做音乐,我想跟弘影解约,”乔初阳的眼睛亮亮的,“你会支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