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暮云纵马疾奔发泄了一阵,也就骑马回来了。他总不能就这样一个人跑回薛家去。
他好几天不理洛少瑾,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
柳随风和风满楼只当是小孩闹别扭,也没怎么当回事。
以洛少瑾的个性,像柳随风有婚约在身这样的大事,本是憋不住要立刻问的。
可惜,继被绑成木乃伊之后,她悲惨的来月事了。
当时风满楼正在马车里照顾她。她行动不便,这几天又总是恹恹的不舒服,一会儿哼唧肚子疼,一会儿腰疼,心情也不好,薛暮云又跟她冷战,于是倒霉的风满楼化身二十四孝师兄,被她折腾的十分够呛。
风满楼好容易逮到机会打个盹,就听到洛少瑾啊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风满楼立刻惊醒,看他家麻烦的师妹哪儿又疼了。
洛少瑾惊叫了一声以后,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赶风满楼,“出去出去。”
“怎么了啊?”风满楼最受不了她这样一惊一乍的,躲开她的手,关心的看她。
这一看,就看到车垫子上的血迹。
“伤口裂了?”风满楼一惊,连忙翻过洛少瑾检查。
“没有,没有。”洛少瑾挣扎。
“伤口裂了就麻烦了。”风满楼仗着此时洛少瑾行动不便,蛮力镇压。
然后,可怜的三师兄发现似乎有点不对,然后,倒霉的三师兄发现了确实不对。
三师兄脸红的仿佛柿子一般,呆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那个,那个我有点事……”
洛少瑾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如果把风满楼赶出去,自然成全了自己一颗羞涩女儿心,问题是之后该怎么办?在师兄面前还羞涩什么劲啊!
“回来!”洛少瑾一把抓住风满楼,“赶快帮我想办法,怎么办!”
可怜三师兄自小是孤儿,没有母亲教导,活了二十三岁,一朵桃花都没开过,他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已经是难为他了,他那儿知道该怎么办呢?
“师妹,我好歹是个男的。”风满楼哭丧着脸。
“我不管,你是我师兄,你得给我想办法!总不能一会儿住店的时候让柳随风和薛暮云看到我一身的血啊!”洛少瑾不依不饶的抓着风满楼。
最终,风满楼撕了自己的一件新里衣,做成了布垫,解决了这个问题。然后借着处理沾了血迹的坐垫和衣服的机会,彻底的远离了洛少瑾的马车。
他觉得,人生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有一个彪悍的师妹。他实在不明白薛暮云两兄弟究竟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居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柳随风注意到洛少瑾这几天深居简出有些异常,但他自己心思纷乱,自然不会主动跑去关心洛少瑾。
而薛暮云看着冷战这几天洛少瑾蔫蔫的模样,觉得洛少瑾其实对自己还是蛮在意的。
所以说,有的时候误会是美好的。
一路走着,一直到洛少瑾恢复了行动能力,才终于堵到了柳随风。
“柳大哥,听说你已有婚约?”
柳随风苦笑,这些天他一直有些心烦意乱理不出头绪,也不是故意躲着她。
他与金敏之,是自小定的娃娃亲。金家与薛家是世交,他年幼跟着母亲回薛家归省的时候,常跟这位远房的妹妹玩在一起。
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一直知道那个女孩是他未来的妻子,是要度过一生的人。
金敏之是大家小姐,性子淑静温婉,他对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从小,习惯性的会在她生辰的时候差人给她带礼物,游历的时候,也会记挂着让人给她捎去地方特产。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写信与她分享。
所有人都道他们这一对,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原本,两家是计划今年让他们完婚的。
谁也没想到金敏之这个一向循规蹈矩的小姐,会看不上自己年少有为的未婚夫,却选择了跟一个侍从私奔。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和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侍从,没什么谋生能力,也没什么朋友,只靠着变卖她那些首饰逃跑。
他们一路北逃,到卢城的时候终于花完了所有的钱,穷困潦倒。
金敏之没有办法,托人送信给柳随风。
柳随风一向是个很靠得住的人,也许真的是太靠得住了,以至于金敏之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觉得可以向他求助。
柳随风有时候也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靠得住。可是他接到信以后虽然也震惊愤怒,觉得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被冒犯了,却终究是没有袖手不管。
他赶到了卢城。
见到金敏之以后,胸中郁结的那些怒气只化为无奈的酸楚。
这一路北逃,她大约过的十分不好,原本天真娴静的面容满是憔悴,漆黑润泽的长发也变得干枯凌乱。
她大约是有些后悔,在他面前哭了很久。
他知道正确的做法是应该扣住这两个人,送信通知金家,让金家派人来带他们回去。
可是一念之差,他给了他们逃亡所需的钱,然后转身离开。
她放弃了他,选择了那样一个人。他想跟她一起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看错,那个侍从最终拿走了她所有的钱,抛下她离开。
不知世事的小姐看透了世态炎凉,乖乖的回家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只是更加证明了他的失败和愚蠢。
金家知道纸包不住火,去信给柳家,讲明事情原委,百般道歉,请柳家去退婚。
如果柳家退婚,金敏之这一辈子也就完了。金家疼女儿,而且金家也不止金敏之一个待嫁姑娘。虽然知道难以启齿,金家仍是在信中暗示,他们金家愿意多给陪嫁,只要嫁过去,今后不管是有名无实,还是再娶平妻,甚至合理和离,他们金家都感激不尽。只要柳随风肯娶,这件事的影响就只在柳家和金家之间,他们金家姑娘的名声就还保得住。
金家为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态度实在是卑微到了极点,两家世交,况且金敏之这事目前还没有传开,若只是娶进门,以后随便处置,柳家也无可无不可。
随着金家的信来的,还有金敏之单独写给柳随风的信。
如今她知道了厉害,信中一字一泪,姿态放到最低,对自己所作所为百般忏悔。
薛暮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拉着柳随风一起喝酒,“这不欺负人么?所有人都知道你冷静理智靠得住,所有人都在逼你冷静理智,可问题是这种事,是该冷静理智的事吗?如果是我,我连退婚都不会去,爱谁谁。这样下我的脸面,还指望我给她金家脸?”
可是柳随风不是薛暮云,他虽然愤怒,却没办法肆无忌惮。作为成年人,在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以后,难道不应该尽量减少损失吗?退婚,则柳家与金家两败俱伤,何况还有他与金敏之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柳随风一直到上路南下,也没做出最终的决定。
他人生头一次如此的优柔寡断。所以这一路他与薛暮云到处管闲事,快马加鞭两个月的路程,愣是让他们走了近半年。
可是如今这其中又掺和了洛少瑾。
这小姑娘性子直爽,爱玩爱闹,带着些没长大的天真,又有些肆意的任性鲁莽。
他不是没经历过感情的愣小子,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不同,能感觉到她看他时眼神里的感情。在某些瞬间,他也的确觉得她很可爱,有过那么一点点心思浮动。
可是她比金敏之还幼稚。他已经吃了一回亏,怎么可能再找一个心性更幼稚的?
那些春日里浮动的心思,风一吹就散了。不重要。
可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一生难得任性放飞了一回,他说如果活下去,他娶她。
谁曾想没死掉,还要为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负责呢?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问他,“柳大哥,听说你已有婚约?”
这其中的纠缠过往,他又该如何跟她讲呢?
她站在她面前,带着稚气的眉眼十分认真的看着他,等他给她一个答案。
“少瑾。”他声音有些干涩,“我不会娶她。”
“但是你年纪还小,当时在石室我说的那些话欠考虑了。”他看着她眼中闪过喜悦,却又因为他一句话暗淡下去,心里有些不忍。
“你后悔了?”洛少瑾一嗓子喊得都有点破音。
“我……”柳随风看着她,叹了口气,“少瑾,你只有十五岁,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见过的人也有限……”
“你不喜欢我吗?”洛少瑾打断他的话,直指重点。
柳随风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不喜欢吗?人之将死之时,放纵自己心意说出的话,如果还只是所谓“冷静理智”之言,那他这一生也真是够悲哀。
可现在他们没死,今后的路还长。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啊,如今在她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事情大约就是喜欢与不喜欢,或者是与薛暮云因为一些芝麻谷子的小事闹别扭。
他比她整整年长了十岁,想的事情,肩上的责任已经与她不同了。
就算是他与她互许了终生,一年之后,两年之后,三年之后,她一天天长大,又是否还喜欢他呢?金敏之这件事,实在是很打击了柳随风身为男人的自尊,以至于他对自己的魅力已经没有足够的信心。
她受到委屈,会哭,会找师兄告状,那么如果要她肩负起一个家族呢?
他和她之间,其实熟悉的很有限,这一路上说的话,恐怕还没有她与薛暮云一天说得多。
“我不是小孩子!”洛少瑾有些愤怒的说,她讨厌他这个借口,可是她的反驳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心里又委屈又难堪,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呢?即使在石室那种情况下,这种话也不该乱说吧。
“柳随风,我讨厌你。”洛少瑾忍着眼泪,转身就要走。
然而柳随风在自己理智反应过来前,便伸手拉住了她,“少瑾。”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话说出来以后或许他会认为不理智,可是最终他仍是说了,“三年,给我,也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你仍然喜欢我,我一定去赤炼山提亲。”
“若是,这三年里,你遇上了喜欢的人……”他看着她,宽容中带着叹息,“那么就当我们从没有过约定吧。”
洛少瑾愣住,很想有骨气的说谁稀罕你,可是终究默默流着眼泪点头,她想她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客栈的拐角处,薛暮云默默离开。
他了解他这个表哥,自小稳重懂事,是家里的骄傲。做事瞻前顾后,顾虑重重。他看来重要过一切的女孩子,在柳随风那里却百般顾虑犹豫取舍。
真不知道洛少瑾喜欢他什么,薛暮云觉得很可笑又有些心疼。
偏偏,她不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