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妞生挖出一只眼,用手在眼洞里搅了搅,这才缩回手。
边上的吕佳等人该做啥做啥,没受影响,像是看惯了似的。
沈书影刚才看得入神,眼睛都疼起来,好像那只纤手挖了他的眼,眼后的神经线跟着拔出,带出一手的脑浆血汁,身子都抽了一下,还有余痛的腿筋都不痛了,全聚到脑壳上,麻了又痒,挠到心尖,浑身不自在。
他定了定神,重又看了看真妞的脸,想:意外、一定是个意外,刚吃了鸽子肉,手上有油,滑了一下。对,一定是——
真妞又挖出另一只塑料眼,搅了搅眼洞。
沈书影张大嘴,想:幻觉,一定是幻觉。啊!我明白了。可能是不喜欢公仔的眼睛,要换一个颜色——
真妞撕开公仔的肚,手伸进去,没到手肘,不停地捞,公仔像吞了异形,肚皮上凸出手指的形状。
沈书影不想了,他看裴老师、吕佳、jennie,她们都没什么异样,好像真妞在打哈欠、发呆一样。
这个世界怎么了?
这还是唱《学霸恋爱公式手册》的最小公倍数吗?
确定不是地下邪典死亡重金属乐队吗?
真妞掏完了肚子,沈书影松口气,终于结束了,也许只是一个怪癖而已。
他能理解,这么美,这么安静的姑娘也会有自己宣泄压力的渠道,只要不是太病态,他都能接受。
真妞放下公仔,又想起什么,拿回来,抓住公仔头捏了捏,一把扯掉,公仔身首分家,毛飞出来,蓬蓬地旋,慢慢地落,沈书影都能听到粉丝的灵魂在呐喊。
真妞满意了,点点头,不再理会公仔,专心喝汤,只是喝得极慢。
“椰子!我想椰子当我老师!”沈书影当机立断,生怕裴老师帮他定下来。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沈书影,沈书影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好像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唰唰地响。
“呃,不行吗?不行的话——”
“不!可以!非常好!太棒了!谢谢你!”carry放下手机,搂住沈书影大叫。
其他人没carry这么激动,可也差不多,吕佳拍拍沈书影的肩,秀哥叉开腿比个大拇指,无声地做嘴型:哥们,牛逼。
裴老师说:“那就这么定了,椰子,你带他练。好,大家休息一会儿,继续练习,要把骨灰撒出仪式感。”
姑娘们收拾了锅、纸杯和垃圾,小圆喝完一杯的啤酒,留了那瓶啤酒在椰子身边。
练舞室里音乐响起,裴老师带着大家在落地镜前练习。
前男友前男友前男友。
前男友我的天敌。
燃烧我的前男友!
沈书影和椰子坐在角落里,耳里充斥着“燃烧前男友”的宣誓般呐喊。
椰子举起酒瓶,仰头喝下去,一脖子一脖子地灌,喝完,放下酒瓶,眼里没有半点醉意,代之而起的是一股疯狂嗜血的疯狂:“太好了!我们开始训练吧!”
沈书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是夜里9点钟。
沈书影瘫在地板上,肉化成了水般,一圈的汗从身下洇出来。
是痛吗?是累吗?都不是。
和裴老师压劈叉的痛比起来,椰子的训练方法温和许多。
她只是指出你的缺点,然后让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
如果还是错误,就把一个基础动作分解,再一遍遍地练习。
如此反复。
她只会偶尔纠正动作,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演示标准动作和解说。
正常来说,裴老师是地狱,那椰子绝对是天堂了。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沈书影宁可让裴老师再压上一次,压到身体撕裂到极致,腿筋深处反而勾出什么东西似,挠出一身的痛快爽利。
可椰子不同。
她会叫你练习,反复练习,用锐利的眼神、精准的话语把你的肉和魂拧成一股细线,让你在这线上走,踏错一步,不会坠入无底深渊,只会迎来她无休止的说教和那魔鬼般冰冷的指令:“继续。”
继续、继续、再继续!
一个眼神、一根指头、甚至是一根头发都有它的思想、它的欲望、它的渴求,表达出来,释放出来,什么?你不懂?没关系,我教你。
从早到晚,沈书影似是被椰子催眠成了一具机器,只会机械地执行她的指令。
他想过偷懒、想过敷衍、想过沟通:椰子姐,我只想跳得像个女人,不是变成女人。要求不用这么高。
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椰子的眼利得像刀,转动间全是刃面棱角的白光。
沈书影不敢说,继续练习,练习到瘫,练习到以为自己会死为止,练习到身体不属于自己,气还喘吗?心还跳吗?你以为的极限就是极限吗?
人终究会死,但要学会说不,学会拒绝,极限也是这样,它在那,你没办法消灭它,但是你可以推迟。
这些话不是沈书影说的,是椰子说的。
一遍又一遍,每当沈书影停下来喘气、擦汗、或是随便做点什么想要拖延时间时,椰子就会拿着空酒瓶在边上晃荡,一边说着这些鸡汤名言。
她说自己不是吕佳,有人训练偷懒,绝不会打碎酒瓶,拿来扎人,她是以理服人型的。
但是沈书影宁可她一瓶子碎渣捅自己肚子里,比起磨人的鸡汤名言警句,捅酒瓶还痛快些。
到后面,椰子一张嘴,沈书影就豁出劲拼命地跳,拼命地笑,拼命地把劲挤到手指脚趾上,指尖在跳舞,头发在呼吸,他扭腰,他圆胯,他蹲下开M字腿,他趴地板撅屁股。
沈书影不是听进了椰子的训练名言,他只是不想再听椰子唠叨,那话好像增幅器般,放大了他肉体的痛苦,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求求你了,我好好练,求你不要说了!
“用足尖舞蹈!想象你幻化出十二条腿、十二条手、十二个头,十二头上有二十四只眼……”
沈书影踮起脚,用脚拇指旋转,地板滋滋地响,像要被钻透。
“你是老虎!一头从死亡深渊奔现的黄金老虎!你戴着面具践踏火焰!你咬碎星的枷锁、夜的脐带!你是黑暗的婴孩,却向往光明!”
沈书影借吕佳一只笔,在自己额头上画个歪歪扭扭的“王”字,嗷呜嗷呜地张爪子叫。
“舞蹈!没有女人的舞蹈!也没有男人的舞蹈!舞蹈就在你体内,它是落泪的枫叶、它是腐草的流萤、它是坠入篝火的残星、它可以是女、可以是男、可以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假不真,它可以是一套、一片、一条、一桶、一鳞、一瓣!”
啊啊啊——
沈书影神经错乱,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程序逻辑错误,死循环关机,倒地。
椰子的咏叹调还没结束,仿佛宣誓的证词在耳边响起。
“太阳还会升起,月亮依旧落下,风在吹,心常痛,唯有舞蹈常存世间,永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