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还是盟友,转眼之间便吞了别人的大片土地,按说一般正常人都会有些不好意思的,但严圣浩何许人也,在吴起面前,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咱又不是从你手里抢来的,咱这是从秦人哪里拿回来的.咱们的战士流了血,拼了命,那自然应当得到补偿.你们魏人的确出了一些银子,但这些银子买得来征东军将士的性命吗?
当然,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最起码彼此之间的面皮还是要照顾到的.严圣浩干咳了一阵子,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吴相,不是我们征东军不将这些地方移交给贵方啊,实在是,我家都督担心,我们前脚移交,后脚便又给秦人抢了去,据我所知,贵方好像已经没有部队能够驻防这些地区了.”
吴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曲沃政变,带来的是大片国土的沦丧,大批部队被歼灭,魏人在这一战,的确被打得伤筋动骨,现在仅仅能维持新田一带的防线,勉力保住大梁周边地区不失了.想再招兵员,可是现在如此狭小的区域之内,人丁单薄,又如何能招得来大军,招来了拿什么养?新招的兵丁又如何顶得住秦人的攻击?
秦人的确撤去了征东军前方的军队,但在新田一方,兵力可是不减反增的.
“我王的意思是,在征东军控制区域的后方,我朝官员可以进入,恢复管理,这样也能够更好地协调征东军与秦军之间的战斗,为征东军的后勤好好地做些事情.”说这些话,吴起自己也觉得十分的不堪.
果然,严圣浩听了这话,仰天大笑,盯着吴起,”吴相,您当我们征东军是雇拥军吗?我们没事来与秦人打着玩儿?还是您认为那两百万两银子,便足以买走我们征东军无数健儿的性命?”
吴起沉默半晌,”严议政,如果秦人占领这些区域,对贵国也是莫大的威胁,秦人想要席卷天下之心昭然若揭,所谓唇亡齿寒,我朝如果败亡,贵国可就要直面秦人的威胁了.”
“我们已经直面秦人的威胁了!”严圣浩不以为然地道:”所以我们才会出兵,才会狠狠地教训秦人一下,吴相,我们好不容易打败了对面的秦军,将他们逐走,我们可不想这无数健儿牺牲性命打出来的战果,转眼之间,就又沦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起面色发紫,瞪着严圣浩:”严议政的意思,这些地方贵国不但不打算归还,还准备纳入贵国么?”
“错!”严圣浩义正严辞地道,”当然不是.正如吴相先前所说,我们是盟友,我们怎么会侵吞盟友的土地呢,但是,盟友之间,也应当保持最起码的信任,不是吗?我们征东军赶走了秦人,拿回了这些土地,但贵方目前并没有实力接受这些土地,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再受到秦人的侵犯,处以这方面的考虑,我们征东军这才暂时不归还这些地方的管理权,因为吴相,战争并没有结束,秦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您刚刚说您们的官员,可以协调帮助我们的后勤,但恕我直言,他们来后,只怕不但帮不了我们,还会拖我们的后腿?,我们征东军自有一套自己的后勤体系,而且我们的军队也熟悉了这样的后勤体系,所以吴相,为大事计,为抵抗秦人计,在彻底打败秦人之前,这些地方,暂时还是交给征东军接管吧.除非贵方有实力能单独抵抗秦人的进攻.”
吴起呆坐无语,现在的魏国,拿什么来防卫这大片区域?而眼前的严圣浩,虽然说得义正辞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是十分明了,他们当真是不怀好意,与秦人的暴烈相比,他们只不过换了一个温和的方式,暂时还保全了魏王的体面.
“哪不知这个时间是多长?”吴起还想做一做垂死挣扎.
“这谁说得准呢?”严圣浩轻飘飘地道:”两国交战,兴许一两场仗打下来便会决出胜负,但也许打上好几年才分出高下,总之,在征东军彻底击败秦人之前,这些地方暂时便由征东军代管吧!”
吴起屈辱地闭上了眼睛,彻底击败秦军,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魏国早就不在了吧?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国弱兵疲,这便是下场.
“我,想见见都督!”吴起道.
“吴相,眼下我征东府马上便要立国,说句老实话,上上下下当真是忙得脚步沾地,都督更不用说了,实在是没有时间,不过吴相也不用失望,今年的正月初一,在蓟城,我们的都督将正式登位为王,想来那时候吴相肯定是会来道贺的,到了那一天,吴相不就能与我家都督见面商谈了么?”严圣浩笑咪咪地道.
吴起在蓟城徘徊数日,多次求见高远不果,只能怀着一颗愤怒的心离开蓟城,赶回大梁,而在这些日子里,征东府从本土调来的大批官员,已经进入这些地方,开始重新组织基层政府,一张张大红的布告随着征东军的骑兵被张贴到县城乡村,即便是最偏僻的村子,也都一一送达,有些村子没有识字的人,不要紧,征东军这些送布告的骑兵,大多识字,当即便召集所有的人集中起来,大声向他们宣布布告的内容.
征东军占领这些地方之后的第一条政令,便触动了这些地方人的神经.
土地!
征东军最拿手的一项政策.自布告抵达之日起,所有地主需带上地契到县府报到,由县府重新认定方可有效,期限为十天,十天之后不到,则该块土地视为无主,县府将将土地收回.
一时之间,地方之上鸡飞狗跳,秦人打来之时,有门路的豪绅地主一路逃亡,不少人早就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十天时间,别说他们还不知道信息,即便有人给他们送信,短短的十天,又如何能回去?更何况,当初逃亡之时,不少人的地契早就丢失.
十天过后,第二条政令又按时抵达各乡各村,这第二条政令却让大多数人喜出望外.当然,这些人都是以前一穷二白的人.
征东军下令无地农民向征东军派出的吏员申报,根据家里丁口,将由县府分配无主田地,当然不是免费的,但考虑到秦人荼毒地方,百姓手中并无余钱,所以县府将采取赊欠的方式,让这些无地百姓获得土地,然后分三年交清地款,一旦与县府签定买卖合同,县府将会立即发给地契,这块地就归你所有了.
征东军发卖土地的价格,低得令人发指,只是原来土地价格的三分之一.
几家欢喜几家愁,各村各乡,负责登记的吏员忙得喘不过气来,而在县府,那些失去的豪绅地主,终于赶了回来,但为时已晚.
济原县,新任县令李伟民心里头异常高兴,征东军的这一招,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屡试不爽,正如都督在给他们训话时说得那样,这个世界,穷人还是占绝大多数的,所以,只要拉住了穷人,但可以稳定地方的统治.而拉住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分给他们土地.瞧瞧乡下那些获得土地的百姓,见了他这位父母官那份恭敬,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现在的这些乡民,就如当初的自己一般无二啊.
李伟民也是穷人出身,一家到积石城之时,身无分文,当真是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多亏了高都督,让他们一家在积石城站住了脚跟,而后又因为他识字,从而进入了征东军府的体系之内,从一个吏员做起,数年下来,因为做事勤奋,不辞辛苦,这一次终于被实派为济原县令.
在李伟民的眼中,这济原,现在就是征东府的地方了.
“县尊,县尊!我有地契,我有地契啊!”翻身下马,还没有跨进县衙的大门,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嚎哭,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人突然窜了出来,只可惜还没有接近李伟民,早被几个衙役打扮的人一脚踢翻,按倒在地.
对于这些新上任的县令,高远可是下了血本,每个人的身边都从青年近卫军中挑出十名老兵来担任他们的侍卫,以防有人铤而走险,将这些刚上任的地方父母官干掉.
李伟民冷眼斜睨了对方一眼,冷哼道:”地契?在哪里,我可没有看到.”
“在我怀里,我带着呢!”
“拿来!”
几名侍卫松开手,但刀却还压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双手递上,一名侍卫接过来,递给李伟民.
展开一看,李伟民不由嘿的一声,还是一条大鱼,这些地契上包含的土地,竟然有上千亩.”本县早就公而告之,十天之内必须到县府呈告,你也应当知道,在期限之内,拿下地契而确认无误的,本县都已发还了土地,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天了,你这地契,已经没用了.”冷笑声中,两手一展,唰唰数声,将这几份地契撕得粉碎,随手一抛,转身便走到内里.
外面,传来那个绝望的嚎哭之声和侍卫的喝斥之声.李伟民脚步一顿,心中略略浮起一丝恻隐之心,但转眼之是就又刚硬起来,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征东军想要在这些地方站住脚跟,就必然要取得绝大多数人的拥护才行,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牺牲一小部人的利益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与其一路哭,不如一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