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期末考的成绩由班主任亲自发到每一位家长的手机里,苏简简想堵短信已经想了很久,但却还是没让她逮到机会,苏妈妈拿着苏爸爸的手机敲开了苏简简的房间时,苏简简的头皮发紧。

苏妈妈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说:“你看看你的成绩。”

语文98,数学46,英语120,化学70,物理60,政治50,地理与历史因为刚刚会考过,所以期末考不考,苏简简的期末成绩总分是444,真是个吉利的数据。

苏妈妈虎着一张脸,说:“你知道阿止考了几分吗?我刚刚去问过你乔阿姨了,要不要报给你听听看啊?”

苏简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紧紧握着的手关节有些发白。

“数学140,语文差点,115,英语130,化学85,物理92,政治90,差不多高了你两百分。”苏妈妈嗓门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瞬间拔高,“苏简简,你知不知道你每个学期你的学费是多少?我指望着你进一中好好学习给我长进些,你学了什么?我问你,但凡上点心都不会考出你这样的分数,150的数学你考了46?你是猪脑子吗?平时让你做题目,不懂的多问问,你做题了吗?你问了吗?你每天都在干嘛?我问你!”

说到后来,真是越来越有气,苏妈妈几乎是对着苏简简吼出来的,她一眼看到被压在课本下的手机,更觉是碰到了仇人,两眼发红地夺过来摔在地上。

“让你每天玩手机?出去疯玩?你给我把心思收一收,你最后给我有数点,下次再考这点分数,我可不管你爸爸劝不劝了,小时候打你的鸡毛掸子我可没有扔,拿出来用用也不是不可以。”

苏简简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苏妈妈向来看重自己的成绩,不然也不会出大价钱特意地帮苏简简把学籍转到一中去。可是她抓的越严,苏简简的抵触心理就越大。从小到大,苏妈妈都和苏简简说要好好学习,可是没有一次真正地告诉她为什么要学习。

苏简简抬起头,很平淡的一张脸,从前那个被苏妈妈说几句就抹眼泪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或许也是被苏妈妈说多了,苏简简也皮实了。

“一天到晚学学学,烦不烦啊,我反正也不想学,你管我啊?乔止陵说不想和我做朋友,那你呢?阿止阿止的,这么喜欢乔止陵,认他做儿子呀,别管我。”

压抑了很多天的情绪像是约好了,选择在此时此地一起爆发。苏简简站起来,把椅子狠狠地往外一放,扭头就要走。

苏妈妈在身后大声说:“你别拦,有种出去了就别回来。觉得自己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两句都不让说了,我也是为你好,这脾气谁惯的,现在就这样了,将来还得了!”

苏简简穿过客厅的时候,苏爸爸和乔止陵都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苏简简只淡淡地瞟了一眼他们,连神情都没有看清楚,摔门出去了。

她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没带钥匙,只是憋着一股气,就出来了。其实还没走出小区她就后悔了,苏妈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大不了挨顿骂过两天就会好的,何必要像现在这样,没有地方去,大晚上的有家不能回。

站在马路牙子上,苏简简想,多怪乔止陵。

时隔一个礼拜,她还记得乔止陵说的每一个字,每次想起来,心里像烧了一把火,滚烫地撩开,烧出来的二氧化碳沿着气管溢了上来,让她喉咙沙哑,让她胸闷,让她闷气。

苏简简踢踏着步子走了两个十字路口,七八点钟,路上有很多的人,大多是成双成对的,都有去处,都有归宿,不像她,刚和妈妈吵了一架,在为自己伤心。

她最后在公交车站上坐了下来,有一个姑娘在边打电话边等车,好像在和客户讲话,话说得很客气很礼貌,一挂了电话就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就是生活啊。管你什么名牌大学出身,步入社会还不是平庸人士一枚。

苏简简真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成绩会被这样看重。文凭很重要吗?高学历的人去卖菜养猪的新闻多的是,初中文化的人成为老板赚的盆满钵满的也不在少数。真的是很奇怪,口口声声说文凭重要的是大人,嫌弃着学历的也是大人,只有他们被夹在中间,前二十年为了分数学的脑袋晕涨,后几年,会因为工作被嘲笑文凭,说大学生也不过尔尔之类。

这中间,除了乔止陵这类人。

乔止陵也是不可理喻的,两人不过是成绩差异大了些,怎么就会说出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的话?世界这样大,总不能让每个人都去走同一条路吧?即使走了同一条路,有人快些,有人慢些,本是人之常情,可乔止陵非要人肩并肩,把好好一条路挤成独木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会牺牲谁。

苏简简抱着膝盖盯着过往的人流车辆,连乔止陵走到身边都没有注意。

“给。”他递了一碗小馄饨给苏简简,一次性碗用塑料袋装着,可以看到汤汁上面飘着的紫菜葱花,很干净,一眼就可以知道是在小区门口的阿婆那里买的。

苏简简记得自己还在跟他冷战,冷淡地看了他几眼,又盯着马路发呆。

乔止陵在她的边上坐下,苏简简不想表现地太过在意乔止陵就没动。

乔止陵解开打了结的塑料袋,拿出塑料勺,舀着一勺馄饨,用手接着喂到苏简简的嘴边。

“我听伯父所你没有吃饭,无论有什么事终归是要吃完了有力气才可谈的。”

苏简简没动:“你要和我谈,谈什么?学习的重要性?”

“不是,是友谊的重要性。”乔止陵淡着嗓子说。

苏简简看了一眼他,低头把馄饨吞进了嘴里。

“说吧。”

乔止陵又喂了苏简简一勺馄饨,这才缓缓地开口:“初中里我也见过像你的朋友那种人,可能更糟糕。我们班有个同学因为谈恋爱和隔壁班的一个人约架,打得狠了,对方家长报了警,就被抓了。班主任为了让我们引以为戒,特地带我们去听了那次庭审。”

乔止陵问她:“要喝汤吗?”

苏简简点了点头,乔止陵就舀了一勺汤,喂给苏简简。

“那次庭审听得挺热闹的,很多同学都当戏剧看,连站在审判席上的那位也是,他知道自己未满十四周岁,法院拿他没办法,在总结的时候把自己写过的一篇检讨书背了两段就完了,退席的时候还和我们打了个招呼。”

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公交车站里坐着的这对男女,不肯好好吃饭,生着一双手,偏偏还要人喂。苏简简被看得脸红,伸手要拿过碗勺,乔止陵轻轻挡了回去。

乔止陵舀了一勺馄饨,敛着眸色垂眼轻轻地用碗沿蹭去勺底的汤汁,然后喂到苏简简的唇边,他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倒是很温柔,示意苏简简张嘴。

苏简简下意识地张嘴,勺子就递了进去,苏简简轻轻咬住,伸出小小的一点舌尖将馄饨吞了进去,张嘴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下意识的,舌尖在勺底一点,又快速地离开。

乔止陵接着说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你知道那时候我坐在法院里想什么吗?起初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好像有点好玩,就和老师请了假,想去听听别的法庭的庭审。听了两个吧,听到最多的辩护理由是‘我是法盲’‘我文化水平低,不知道’。我后来意识到了,我们都会长大,底下坐的人会,审判席上站着的人也会。大人总觉得孩子小,很多事情长大就能懂了,但其实年岁和懂事没有关系,不是成年了,人就明白了。少年庭的案犯和其他庭的案犯没有什么区别。”

苏简简说:“你是在责怪你的同学不尊重法律吗?”

乔止陵摇摇头,说:“我责怪的是他们的态度,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甚至把站在审判席上当作一种男人的勋章炫耀。后来那个男生回来了,再和人杠起来,就说‘老子当年是去过法院的人’,效果倒也不错,很快就在学校里聚了一帮势力。”

苏简简张了张嘴,说:“原来重点初中里也有这样的事,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那里才有呢。”她又被喂了一勺馄饨,全部吃下去了才说,“我知道了,你怕我和盼盼他们玩,被带坏是不是?”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就像我看不懂站在审判席上的嫌疑人一样。我很讨厌对自己不负责的人,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你对自己的路有别的规划,哪怕你现在弃学,我也会支持,可是你没有。随波的浮萍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没有定性的人太容易被人带跑了。这是理由之一。”

苏简简刚想说,俞盼盼不是那样的人,她自己也知道分寸,过分的事情是不会去做的,可是听到乔止陵说这不过是理由之一,又把嘴巴闭上了。

“至于我那天和你说的话,可能是有些过了,也可能有些你现在还理解不了,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不要在该学习的时候去操心别的事情,文凭重不重要别人没资格说,你也没资格说,机会才有资格。既然都在学了,你学费也不低,不如好好学,别浪费了时间,拿不回该拿的,这多亏。

乔止陵说完最后一句话,苏简简刚刚把最后一口馄饨给吃了。

她奇怪地说:“可是你还是没有和我说清楚学习成绩怎么就和世界观给挂钩了,怎么就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乔止陵把餐盒收拾好,说,“回家吧,阿姨的气肯定消了,你回去记得道歉,母女没有隔夜仇,知道吗?”

乔止陵所说的其实很简单,每个人在经历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找工作和一两次同学聚会后都会不经意间就理解了,只是才高中的毛孩子谁会去想这个?乔止陵只是往前多看了几年。

那天乔止陵到底没有把话说清楚,很多年后苏简简坐在沪上回越城的高铁上突然想起这一段过往时,忽然觉得乔止陵还真是个神人,才高一就把他们的未来看得很透彻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但苏简简注定还是让他失望了。